玄君细眯眼睑,唇轻启:“嫌多?那你赔我龙也行啊!”
这摆明了不给退路。
阿续小脸一皱,生无可恋道:“君上若是真生气,那以命抵命吧,你打死我得了。”
玄君呵呵两声冷笑,脚尖狂风扫起,再不由她讨价还价,便将她踢去凡尘。
阿续心中呜呼哀哉,她觉得事情本没有那么大,他这么计较,意图不要太明显。
要说此君牌技烂不说,牌品还不好、爱赖账,导致牌友们不愿同席,最后他拿无因果做筹码相诱,人家才勉为其难陪他玩。
八千颗无因果,说得轻巧,怕是要她一辈子源源不断地为之提供赌资。
这才是他目的吧!
再说说这无因果,源产于阴冥界,本色有二,红为地狱,黄为人道,剧毒致幻。
果子净化之后皆转为白色,能精进修为,效用虽不敌灵丹仙果,贵在无须等千百年。冥府每隔五年会往天界敬献八百,多用于仙君们打赏小辈,剩下的几乎都上了玄君牌桌。
在阴冥界有个机构叫怖梦司,职责等同索命司。
凡人生前善恶,会由量刑司审判,再分由各司执行,索命司负责九成九的勾魂工作,被引去冥府的鬼魂,善者入轮回,恶者下地狱。
剩下不足一成之人,其罪孽已不是下地狱可赎清,便由怖梦司经办。
怖梦师们会为之施予以相应颜色的无因果,以梦杀了结其命。而无因果完成梦杀后,便转为白色。
所以,八千无因果等同八千恶人之命。
索命事小,但流程繁复。
卷宗要等上头批,刑行要择受刑者命尽时。
不是她有干劲,一口气说还完就还完的。
唯一欣慰的是,去往人间,肉身的好处终于得以体现,不会见日魂散。
她只能安慰自己,当是去做个人叭,也好,也好。
基于阿续身无所长,初去时,阎无破还好心教了她一些简单法术,工作才得以顺利开展。
但兢兢业业一年下来,也没凑上三位数。
***
阿续去了人间,偶尔还会做那个梦。
反复之下,她竟心生惶惶,因为她发现梦中最后的声音很像玄君,但声线怒得劈叉,不敢肯定。
倘若真是他,事情就复杂了。
而另一个男人又是谁?现在,还活着么。
玄君脾气太坏,她不敢轻易去问,连阎无破她也不敢说。
当她再次梦见那个男人时,终于忍不住将这苦水倒给了一只陌路鬼,才不至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当然,重要部分都隐去了,她只是想排解心中烦闷而已。
“尸山血海啊,那你梦中人,会不会是一位将军?”
“浑身杀伐之气,有可能哦。”
“哦,还有吃得么?”
此时,暄阳城的万家烟火气已被寒夜急雪所藏,唯那拈花楼漏尽更阑,仍是灯火满堂醉,你唱他和的靡靡声绕梁而出,传至对街屋顶。
那屋顶的正脊兽旁,飘着一簇惨淡鬼火,这陌路鬼已死乞白赖缠了阿续大半个时辰。
“没了,真没了。”她把纸袋撑开让于它看,温声道,“两晚的干粮都被你吃完了,明晚吧。”
鬼火还真飘到纸袋口一探,它一靠近,如囊萤映雪,衬得鸦羽斗篷下那张小脸,恰似光洁通透的烟青脂玉。
阿续伸手轻拨绿焰,心觉好笑,别的鬼都触食而饱,这只贪起人间食味毫不嘴软,半袋干牛肉悉数进它肚,它还言饿。
鬼火绕着她指尖上蹿下跳,阿续笑问:“上辈子饿死的?”
鬼火嘀咕一句什么,火焰猛然膨大淡去,一只臂弯夹着脑袋的断头青年便显了真身:“你看,就这么回事。”
阿续瞬间了然,煞有介事地出主意:“你下回吃东西,把脑袋搁脖子上,许会好些。”
断头鬼于是把脖子伸到她眼前:“这刀法不敢恭维,砍甘蔗也不能这样随意吧,斜成这样脑袋也放不稳呐。”
阿续不禁莞尔,扯下袖口的缠带,道:“你放上去,我帮你绑下试试。”
断头鬼依言将脑袋托到脖子上,又乖乖蹲下身来。
阿续的手冻得有些发僵,好几次指尖擦过断头鬼皮肤,激得它满脖起鸡皮,它忍不住道:“你还要在这坐多久?比鬼都凉了。”
阿续没答,将缠带一丝不苟绕满它整个脖颈,还系了个漂亮蝴蝶结,她支着下颌欣赏着成果,可那黑色蝴蝶结搭配披头散发的鬼,形容更是不伦不类。
她眼梢弯下两度,无声笑了笑,笑容很浅,却蕴着将漫天风雪融化的温柔。
脑袋放对位置后,断头鬼终于有了人样,见她笑,他忽地羞赧起来,扭扭捏捏挨着她坐下,不时侧目看她,姑娘鼻尖被雪风吹得通红,黑色的斗篷也快被铺白,她浑不在意,黑亮的眸子一直盯着对面的楼阁看。
断头鬼很想帮她拍去斗篷上的雪,又觉唐突,终是忍下这冲动,安安静静坐着。
“咚!——咚,咚!”
直到一慢两快的三更梆子响彻湿冷寂静的通衢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