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颤颤巍巍跟在肖延年身后。
他不急不缓往前走着,黑金长靴在薄雪上留下一串足迹,大红披风边上比雪还白的绒毛覆了冰珠,一颤一颤往惨白的后颈上扑。
苏芷最终将视线落在他头顶那把油纸伞上,紧接着鼻子一痒,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该死,这么大的雪还那样不慌不忙,不就是仗着他有伞吗?
她就知道,这个人方才为自己撑伞完全就是做做样子,果不其然,那位公子和辣椒店摊贩才一转身,他不仅挪开了伞,还若无其事将伞上的积雪抖在了自己头顶。
这儿到长廊本来算不上远,但此般速度,苏芷觉得要拖到明天早上。
终于,她鼓足勇气快走几步到肖延年身边:“督主,阿虞还在前头等着,若是督主无事,民女就先走一步了?”
苏芷看到他唇角轻抿一下,下巴上因为呼出的热气结了淡淡的雾气。
“你急什么?”
肖延年淡然瞥她一眼,倒觉得她这幅坦率模样和前世千差万别,也不知是不是装模作样,他脸上浮起嘲弄的笑意:“都是要进宫的人了,怎么还一副贱嘴皮子?贱婢就要有贱婢的样子。”
这话说得难听,但极为在理,待苏芷入宫后,可不就是贱婢。
没一丁点地位,人尽可欺的贱婢。
苏芷自知争辩不过,索性顺从道:“回督公,奴婢知晓了。”
如此没脾气的话,让肖延年哑口无言,他轻哼一声:“知道便好,宫里的各位主子,可没本督这般好相与。”
宫里头那些个主子,随时能要了她们这些个贱婢的命。
但苏芷觉得,肖延年可能未曾意识,他本人在大部分人眼里,可是比宫里头的主子,甚至龙椅上那位还要可怕。
整个京师谁人不笼罩在东厂和锦衣卫的阴影下,若进刑部大牢是剥一层皮,那东厂和锦衣卫的诏狱便是有去无回。
“其实宫中也不定都是坏处。”若能在宫中混得个芝麻大小的女官当当,应该有机会争取在老死前出宫。
她把汤婆子往怀里贴了贴:“有些人挤破头想进入那朱红围墙里头,却终其一生都未能如愿,有些人想出去,却只能老死宫闱。”
苏芷轻声说:“都各有各的好处,宫墙里头是追名逐利,宫墙外头也是追名逐利罢了。”
肖延年闻言,心里冷了下去,终究是狗改不了吃屎,什么与前世不同,本质上还是个贪慕虚荣的蠢东西。
他意味深长道:“你是个聪明的,知道宫女只有攀着圣上才能往上爬,在后宫里面,女子的所有权利,都是圣上给的。”
肖延年步伐稍微快了些,但依然没和苏芷分开的意思。
又大概往前走了十来步,他喉咙滚动几下,声音也阴恻恻的:“本督方才见着她了。”
“谁?”这么突然的话,让苏芷不由一愣,实在是难以理解其中含义。
肖延年脸色也沉下去了些,眼神跟夺命厉鬼似的:“方才你口中等你的阿虞,我看着她手里提着的鱼和辣椒。”
“本督也有些饿了。”
苏芷偷偷扫过他凌厉的下颚线,明明白白从那张脸上看到了食欲,以及...若是你还不请本督去吃饭,本督便要你好看的神态。
这种神情出现在他脸上,几乎是怎么看怎么怪异。
她唇角不由抽搐,将声音放缓:“督主既是饿了,若无事,不如督主顺道随我吃些东西再走?”
这句话刚落下,苏芷就察觉出肖延年肃穆的眉眼微微抽动,死死压制上扬的唇角。
她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说:“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但在京师还是很难吃上,督主要是试一试,定然不会失望的。”
自从辣椒传入京师第一天起,肖延年便对那种辛辣刺激的东西上了瘾,更不说经苏芷手做出来的更多了一分醇厚的香味,他心里头是真有几分想念。
隔了几个呼吸,肖延年微微颔首,波澜不惊:“走吧!”
密密麻麻的雪花从灰白苍穹继续飘下,看着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柳絮一般的大雪顺着眼睛滑落。
纷纷扰扰中,世界忽然清明,肖延年将伞撑在她头顶:“天寒地冻的,莫要懒洋洋的,本督实在乏了,你快些。”
他说得实在太理所当然了,苏芷微微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指了指鼻尖:“嗯?”
肖延年又咬着牙重复:“天寒地冻,你快些,本督又饿又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