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张氏的静安堂,安若刚刚走近便听见里头传来的说话声。绕着石榴树的话头,还未散去。
“你家姑娘真是不同寻常,这寻常姑娘家的院子,多是安置些草木,便是长辈的院子里,也不过多安置个假山。她这……啧!”
“石榴多子多福,寓意倒是好。可惜落在未出阁的小姐身上,实在有碍声名。”
“呵!这可是婚嫁时方用的东西,她这心思,想得可真远。”
旁人一言一语,嫡母张氏最后才替安若解释:“就种了这么一棵,还是若儿自己的院子,不妨事。”
“还一棵?”一人声音陡地拔高,“她一个姑娘家,也不觉得害臊。”
安若听出那人的声音,应是张氏的同胞妹妹,张姨母。
守在外厅外头的人瞧见安若来了,亦知晓话头她已然听了些许,掐着时间正要进门通传,不妨安若顾自打帘,先了一步。
少女秀眉柔婉,瞳仁黑亮,面颊略施脂粉,竟已见倾城之色。
楚京人尽皆知,定国公府有位二小姐,明艳动人,似骄阳一般热烈。提起大小姐,不过知她缠绵病榻。
毕竟既算是美人,一分病气,那是我见犹怜。若染了七八分,便是让人避之不及。
安若这时淡妆相对,正是敛下些许病气,提了些精气神。
安若缓步走来,于众人惊愕之色中一一见礼。而后顿在张氏跟前,恭敬道:“女儿进门前听长辈言说石榴树一事,女儿冒昧,石榴树在西南之地若水河畔,起初是爹爹为阿娘栽种。”
“女儿不懂,这流言怎么忽然就传得这样不堪?”
话落,厅内几人的脸色瞬时变得难看,安姑母还好些,张姨母却是猛地想起先前一声声“害臊”,这会儿那话全似用来说她自个。张氏更甚,脸色一阵青白,面上慈善温和的笑意险些挂不住。
明明这丫头惯是软弱不成事,哪成想就这么生生被她怼在脸上?
然安若顿了片刻,继续莞尔道:“想来是府中下人不知,信嘴胡说,只是这话头若是传入宫中,只怕母亲多少要落一个御下不严,平白遭受罪责。”
张氏再是绷不住,手指落在黄花梨圈椅扶手上,还是猛地紧扣。她挑准时机,撵出一只硕大的苍蝇预备恶心人,结果忽然卡在了自个喉间。
咽不下,也得生生用力,非咽下不可。
张氏后槽牙紧咬,咬得面颌紧绷,正要扯出笑脸将这话圆了过去。安若已然轻咳一声,眉眼低垂继续道:“女儿明白,母亲操持中馈日日受累,难免百密一疏。女儿被怎样言说都无妨,只是不想连累了母亲。母亲待女儿好,女儿都记得。”
台阶骤然铺在眼前,倒省了张氏措辞,当即笑盈盈走来握住安若的手:“这事确然是母亲不对,若儿放心,日后谁再敢在院子里胡说,我定不饶她。”
说着,又是握着安若的手微微用力:“方才你也是来得巧,我正预备同你姨母与姑母解释,你便来了。这孩子,定是觉得委屈。”
“今日你妹妹及笄,方才行过礼,快些坐下,喝杯茶。”
安若又是一褔身表示歉意:“妹妹及笄,女儿来迟了。”
“不妨事不妨事,”张氏笑着,“你身子素来不好,好生养着才是。”
安若这才微微侧身,一面不动声色将手抽出,抬眼瞧向安宁那处。她端坐着,长发挽起。本就是眉眼飞扬的俏丽模样,现下梳了飞仙髻,愈是显得灵动。
安若侧首睇了眼周妈妈的方向,周妈妈立时上前一步,双手正托着一个锦盒。
安若温婉一笑:“今日妹妹及笄,我理当上礼,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那锦盒落在双掌,看着实在小了些。
张氏无暇顾及这些,忙道:“你这孩子,来便来了,咱们一家人,还带什么礼。”
安若唇瓣微抿,没有应声。她若是空手来,只怕回头又要落一个不懂感恩没有眼力的名头。
对面安宁静坐许久,长辈们说话,问不着她,她便静静坐着。这时乍然被提及,纵不好当众甩脸,亦是没忍住轻声嘀咕:“你能有什么好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来现眼?
张氏忙嗔安宁一眼,守着家中长辈岂能随口言说?然安宁声音小,对面坐着的安姑母同张姨母倒也不曾听见。
安若听得清晰,也只当没听见一般。她将锦盒打开,一面随口说着:“妹妹及笄是要紧事,我自当放在心上。只是我实在没什么好东西,便在当初陛下所赐的珍宝里挑了这颗夜明珠,愿妹妹永如今日,明珠璀璨。”
夜明珠脱去封闭的空间,在敞亮的厅堂里,依旧发着耀眼的光。
霎时间,厅内寂然无声,张姨母一口气抽着,眼睛顿时瞪得滚圆。张家在京中并不算勋贵,最得脸的便是出了张氏这位国公夫人。张姨母的夫婿,借着连襟定国公的光,才勉强落得一个从四品的官衔。
这样的珍宝,莫说见过,竟是连听过都不曾。
张氏同一侧的安姑母见过些世面,却也赫然间被那般大的夜明珠惊到。谁人不知夜明珠,可又谁见过,比一侧桌上摆放的山药糕还要大的夜明珠。
那夜明珠蜷在手心,怕是都握不住。
张氏站得最近,忙一把将锦盒扣上:“这怎么是好?若儿,这是陛下赐你的礼,你怎好送给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