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碧江院。
屋内床榻之上,少女秀眉紧锁,眼睫轻颤。她似陷入梦魇,面颊惨白,额角层层汗水渗出。
不知过了多久,两道清脆的女声入耳,一嘴一嘴说着闲话,聒噪异常。
“都小声些,小姐还睡着呢!”忽然一人打断那些声响。
然周遭声音只顿了一刹,又是响起:“都这会儿了还睡,谁家小姐跟咱们小姐似的!”语调轻蔑不以为然。先前打断那人没再说什么,分明威慑不足。
“吱呀”一声轻响,脚步声渐近,似有人来到床前。
“小姐?小姐醒醒……”
少女肩侧被轻晃,又附着雨后的潮湿打轩窗掠过,清新的味道窜入鼻端。她整个人仿似都在这干净的味道里清醒过来,终是迷蒙着睁开双眼。
身前梳着双丫髻的丫头,泪珠险些滚落,见她醒了,忙道:“您终于醒了,可是又被梦魇住了?”
丫头说着,嗓音愈是发哑。人人都说自家小姐乃定国公嫡女,是大楚除了公主外头一份的尊贵。可外人哪知,小姐这日子过着竟是连寻常人家的庶女都不如。
便是庶女,也不会养成这样面色惨白日日卧榻的虚弱。
安若先是望见床脚在风中摇曳的梅花络子,那络子手法笨拙,却是挂在了她一睁眼便能望见的位置。
侧目,才瞧见身侧之人。
她艰难启唇:“石竹?”那络子是石竹所打,只是,她怎会望见石竹?
安若费力思索,还未理清头绪,便见一位年长仆妇走来。妇人面上团着和善关切的笑意,倒了盏茶递到她手中。
安若就着石竹的搀扶坐起身,握着白玉杯微凉的鼓腹,抿了口凉茶,茶水清甜沁润。她望着那妇人熟悉的面容,蓦地想起一股辛辣刺喉的味道。
毒液入腹,仿佛就在昨日。
白玉杯当即自手心滚落,安若下意识抚在喉间,脑中混沌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
那妇人是周妈妈,是她自小最为倚重信赖之人。
安若原是陛下钦定的太子妃,成婚前夜,周妈妈送上一碗安神汤。一夜过后,妹妹替嫁,而她被困顿在天泉寺。
天泉寺半载,太子薨逝,太子妃殉葬。鸩酒与白绫却是送到了她的跟前。
世事可笑,太子妃的荣华她一日未享,末了,竟是要以太子妃的身份殉葬。
安若心绪翻滚,细白的手指一点一点攥紧身前锦被。亦是此时,才瞧见这锦被是她从前用过的黛底白牡丹花色,身侧是月白纱帐。
而石竹满眼担忧,以为她仍深陷梦魇,柔声宽慰:“小姐别怕,您已经醒了,别怕。”
这些都是真的,她又活过来了。
念头一起,因太过用力骨节泛白的手指终是在石竹安抚下,缓缓松开。安若眼睑半阖,细细盘算着曾经所历之事。既是重来,当换一种活法。
良久,她轻声问:“石竹,方才外头在说什么?”那样嘈杂,似是就为让她听见。
“没什么,”石竹赶紧道,“都是她们闲话,小姐不用管。”
一侧被略过的周妈妈亦是附和:“小姐没听见正好,省得忧心。”
说话间,方才说话的两个青衣丫头打帘进来,安若抬眼望去:“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一人似不情愿,开口却是利索:“并非奴婢们多嘴,是人人都这么说。”
另一人亦不管石竹眼色阻拦,道:“她们都说小姐种石榴树,是盼着多子多福。”
石榴树,多子多福?
这话落在闺阁女儿身上,几算是羞辱。
安若却顾不得,这话头听着熟稔,只记不清到底是在何时听来?她细细思索,这样的话头在自家院里盛传,其实没什么用。许是家里来了人,这话头才特意流传开来,就是让人传到外头去。
随即又是转向石竹:“今日家中来人了?”
石竹张嘴就要应声,一侧被略过两次的周妈妈再是耐不住,循着往日姿态,张口就道:“是啊小姐,今日二小姐及笄,您的姨母和姑母都来了,现下正在静安堂用茶呢。”
安若念着那碗安神汤,眸色微凉扫过周妈妈的面颊。
那亲昵是真,和善是真。只可惜,后头舍弃她也是真。然眼下事在当头,倒一时顾不得周妈妈。
安宁及笄……
安若记起,安宁及笄那日,是要家中近亲的年长女眷前来观礼。
只不过从前那日,她与往常一般身子疲乏,睡醒之时已然错过时辰。嫡母张氏安排妹妹行完及笄礼,便带着姨母和姑母一道来探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