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着说道:“我已告诫过裴沧山,告诉他他的计策到此为止,所以他不会再为你易容了。即便是你能在杂役局呆下去,这张皮子又能撑得了多久?”
“花姑姑,当初是你一手安排我入宫的。”
里柿知道自己在做无谓的拉扯,花展衣已然得胜,自己出宫是早晚的事。可是她就是想不明白,“当初是你,亲自调我入画府,也是你让若若给我递了消息,襄助裴先生报复四公子。”
“是我。”话到了这个份上,花展衣索性与她坦白,“那你知道罗意秋为何这么做么?”
“为何?”
“她想要利用你,甚至利用裴沧山,让四公子与六公子不和。”花展衣道,“所以你以阿觅的身份在宫中多留一刻,都不是一件好事。”
里柿怔了怔,她此前竟全然没有顾虑到。
“花姑姑为何要告诉我这些?”里柿低下了头,对她的敌意减少了许多,“贵妃的计策原已快要成功了。”
她还记得那日景授暴怒的模样,祢笙姑姑说,是景授要让悯之当众难堪,并与悯之割席决裂。
结果与花展衣所说的恰好相合。
“你为何还不明白呢?姑姑不是为了保护他们,是为了保护你。”花展衣皱起眉头,“因为无论最后他们谁输谁赢,你在中间都会有危险。”
远处的金銮殿顶,绿瓦重叠,金龙垂脊,让人既觉得刺目又移不开眼去。
里柿起初想得很浅,她只是想到悯之身边来。裴沧山答应了她,让她以阿觅的身份入宫,很合适,于是乎各取所需。
她分明可以用里柿的身份见悯之。只是那时太胆怯,怕寻不回她的沈亘,而现在她不再想去寻沈亘,约莫也永远寻不回沈亘了,却也并不是那么难过。
“花姑姑,再给我几日时间。”里柿最终道,“我与你保证会乖乖出宫去的。”
她话音方落、花展衣还未答复,身后忽而起了一些骚动。
里柿回过身去,只见佩荷姑姑正拿着柳条鞭子朝她而来,若若也在她身侧。佩荷一过来便抬手要打,嘴里骂道:“死丫头,你敢躲在这偷懒?你发昏了么?看我今日不打死你个贱种!”
她一鞭子还没落下,让花展衣给拦下了。
“杂役局的事你也要管?”佩荷眼白外翻的双目斜向花展衣,“你护着这个死丫头做什么?!”
花展衣拦下佩荷之后,微笑着伸手为她略整了整衣襟,掸去了灰尘,忽然,她手上一施力,将佩荷拉到了与自己面对面的地方,在其耳边轻启朱唇,说了句仅她们之间可以听清的话。
“你若是敢动她,我便要你女儿死。”
佩荷一时竟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唇角微颤地面对花展衣,没有任何言语。
片刻之后,花展衣松开了手,转而与里柿温和地笑了笑。“姑姑答应你。这几日自己当心着些,明白吗?”
“……嗯。”里柿与她颔首。
花展衣轻轻地擦去手上的污渍,看了佩荷一眼,方才的狠厉全然消失了。她十分客气地对佩荷道:“以后阿觅在杂役局,还请姑姑照顾着些,多谢了。”
佩荷面色苍白,呆滞地目送了花展衣翩然离去。
这日之后,里柿就被调去了琼池喂鹤。琼池喂鹤,大抵是杂役局里最轻的差事了,里柿只消将食物往那儿一放,再往碧浪亭中一坐,尔后支颐看着它们吃。
琼池还似之前她初次来此画鹤的时候。只不过这一次与她一齐看鹤的不是悯之,而是裴沧山。
“我在此等了许久方等到你过来。”他笑着说。
自答应花展衣离宫之后,里柿自觉消沉了许多。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变得穷极无趣。
裴沧山见她不语,刻意寻了些提起她兴致的话,道:“你知道这琼池的鹤最像谁么?”
“像谁?”
“像你。”裴沧山道,“自己把自己困在这儿,外面天高地远,一片宽畅,此中只有一个展不开翅膀的池子,实在不值得。”
里柿淡笑:“裴先生不想给阿觅报仇了?”
“不是不想,是不敢。”裴沧山摇了摇手中的白绢折扇,“花姑姑那日威胁我,说若是再打你的主意,她不会给我好果子吃。”
说到花展衣,里柿不由顺口问起:“花姑姑到底是不是罗贵妃的人?”
她的行为怎么看,都像是个内鬼。
裴沧山听罢微微一笑:“在这儿,没有谁一定是谁的人。肉上了桌案,食客各取自己的一口而已。”
裴沧山想要报复景授,罗意秋想要坐山观虎斗,花展衣为了保她,干脆动手打翻了这张桌案,现在大家都没得肉吃。是这样么?
“乌姑娘,花姑姑说的没错。”裴沧山敛住了折扇,向里柿作了一揖,“之前是我有欠考虑,才会自私到将你卷入其中。愿你出宫之后一切顺遂,不必再为宫中之事烦恼了。”
里柿心想怎么可能。不过她嘴上仍道:“好吧。阿觅之事我亦未能帮上什么忙,但愿恶人自有恶报。”
她刚说到这,听得身侧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但仔细一听又消失不见了。
裴沧山与她道了别。里柿遂不再去想别的事情,站在琼池边上,预备着弯下身子去收仙鹤的餐食,然就在这一瞬之间,她忽而记起来自己忘了取走木桶,便即刻起身去取。
就在她起身的一瞬间,一道黑影忽而向她扑来,紧接着,身后的琼池中“噗通”了一声,激起了许多水花。
里柿顾了前方,又顾回了池水,只见池水中荡开一片逐渐展开的水纹,在那之间,若若正在起伏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