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局在内宫最深处,与冷宫仅有一墙之隔。
杂役局中的宫人做的都是粗使的活计,给粮最少,差事最苦,故而比其他的宫人地位低下很多。送里柿过来的小内侍道:“姑娘有没有想说的话,我可以帮你传给花姑姑。”搞得好像她就要上刑场了一样。
然而里柿却摇了摇头。她没有话说。
一入杂役局,便很难再有出去的机会了。此中多的是劳苦至死的宫人,长年累月的劳役下来,身体孱弱,伤病无医,约莫只能等死。
“成阿觅!”佩荷姑姑大声喝道,“发什么愣,过来!”
佩荷是个干瘦得如同秋日残荷的女子,一举一动都极为僵硬、死气沉沉,浑身上下全然枯萎凋零,没有什么生气。
里柿一路过去,只觉地面潮气侵骨,伏跪在地面擦砖的小宫娥只是抬眼看了看她,就被旁边的内侍踹了一脚。这一脚之后,小宫娥的身子朝一边滚去,许久才缓过来。
“自今日起,你去洒扫计重门。”佩荷粗声粗气地说完,一边的小内侍拉扯了里柿一下,将她带过去。
小内侍将里柿带到了计重门下,交给里柿一段粗葛,让她在此擦洗石砖。
里柿应了。
很快她就明白过来这不是一个好差事。计重门在车马运送必经的甬道中,宫人来往甚密,肮脏秽亵不断,她擦了,会脏,她若是不擦,会愈发的脏,需要时时刻刻都躬身干活,一眼望去是无止无尽的绝望。
里柿自幼未曾做过重活,一个时辰下来已有些不支。正当这时,一只空木桶被提到她跟前。
“你去打水。”声音有些熟悉。
木桶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酸臭,里柿抬起头来,只见眼前的女子抄手而立,是若若。
她居然没死。
见里柿对此有些懵神,若若了冷笑一声:“你耳朵聋了是不是?让你去打水!”
“……”里柿已然疲累交加,亦完全无法与她多作抗争,她立起仿佛一扯就碎的身子,提起木桶离开了计重门。
一朝得势,若若在她身后得意地笑了起来。哪知她方笑了一瞬,忽而被两个小内侍敲晕扛走,过程寂静无声。
待里柿好不容易提了一桶水回来,若若已然不见了。
真是莫名其妙。
里柿搁下木桶,全然没搞懂若若想要干嘛,于是就着自己打回的水继续擦洗了起来。可能她是来给自己送木桶的吧。
若若被敲晕之后,被两人扛到了碧浪亭。背对着他们的景授转过了身,略紧张地自地上扶起了她,“阿觅!”但扭过了对方的脸颊之后,景授眉头一皱,劈头给了小内侍一个巴掌。
“我让你们去计重门绑阿觅,你们绑的这是谁?!觉得好玩吗?啊?”
他气得破音,两个小内侍连连磕头,“小的们,小的们也不认识阿觅姑娘啊,四公子饶命!四公子饶命!”
吃饭的时辰,大抵是一日中最好的时辰。
粗陋的餐食以木桶盛起送至杂役局,寅时与酉时,供给两餐。里柿两辈子都没这么饿过,然饥肠辘辘的她分到的只有寡淡如水的清粥,蘑菇汤让若若抢了去。
“就你也配喝汤?”若若道,“在行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今日,要向他人摇尾乞怜呢?”
虽然不是很想与她冲突,里柿还是决定把汤夺回来。“给我。”
“真是太好笑了,让人悄悄背后偷袭了我,还死不承认。”若若的手覆在汤碗之上,将之移回自己面前,阴沉一笑,“要玩阴的是不是?好啊,那我都奉陪。”
她的精神像是有些不正常了。
里柿伸出手,将汤重新移了回来,“你能不能去找别人玩?”
“是你先惹我的!”若若说罢从她手中夺过汤去,仰头便喝光了,将空碗还给了里柿。
气死了。即便是从前温鸢最跋扈时,也没叫里柿这样生气过。大家双双流落到杂役局,若若精神又不大正常,她完全明白自己没有必要与之争个高下,但是喝她的蘑菇汤?这着实是有点过分。
里柿将清粥一搁,站了起来。
不料她才刚站起来,喝过了汤的若若突然间口吐白沫,开始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她又在搞什么?
这下里柿彻底不懂了。她被迫后撤了一步,正当这时,周围许多宫人也有了与若若一样的症况,呕吐、昏厥,继而乱成了一片。
后来查明因着膳房疏忽,汤中误掺了一些有毒的蘑菇。
还好,里柿没有喝。
无奈的是,杂役局的宫人对此已然习以为常,翌日依旧如常运作,好似此事从未发生。
“怎么样?改变主意了么?”花展衣立身计重门下,端详着里柿的面容。
三日。她只在杂役局待了三日而已。里柿还不愿认输。
“啧……”花展衣握起她的手一看,只见掌心已有了许多破口,她问:“是不是在等六公子捞你出去?”
里柿不语。
“陛下近来染病不朝,诸公子皆在忙着政务。试想一想,正值夺嫡的风口浪尖,会有人来捞你么?”
花展衣的手指从里柿的脸颊上划过,在里柿的设想里,她的手指已如匕首般割破了自己的肌肤,温热的鲜血正在涌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