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已敲定,至于细节便由徐先生裁决了。”悯之将手上的纸往烛上一放,火舌一拥而上,将纸张卷了个干干净净。
徐云信轻飘飘地瞧了一眼那火,“六公子这回总归是着急了些。”
悯之将烧尽的灰烬一拂,神色黯然。
“着急是无奈之举,只要能在……”说到此他话音蓦地一滞,看向突然出现在徐云信身后的女子,“阿觅?”
只见里柿双目红得像小兔子,正立身不远处看着他俩。
悯之随即目示徐云信退下,问里柿道:“这么晚了,怎么没回画府?”
略看了里柿一眼,徐云信与悯之拱手告退。
“我寻你有事。”里柿大着舌头道。
她说罢,只见悯之招手唤来小宫娥,“去拿些醒酒汤来。”尔后问里柿,“怎么了?”
里柿告诉他:“我不用喝汤。”
她很清醒,她还认识方才离开这里的那个宦官,他叫做……好像叫做徐云信。此人生得俊美妖艳,是画府总管徐缮的师父,里柿记得。
“醉成这样有什么特殊的缘故么?”悯之疑惑道。
里柿摇了摇首,“没有什么缘故,画画时陪裴先生喝了一些。”说完她记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问悯之,“你还记不记得我?”
她很急切,很焦虑,目光也一直在悯之身上打转。
“我当然记得你了。”悯之觉得她醉意大发的模样很好笑,反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我?”
“我记……”里柿让他绕得有点晕,“……你是霍悯之,没错吧?”
她刚才好像在画府,怎么一眨眼又到了行苑?里柿揉了揉额角,因着一阵眩晕差点躺倒。
她来这儿干什么来着?
悯之缓缓摇着木轮椅靠近了她,可在她眼中,一切都模糊得不成样子。过了一会儿,祢笙姑姑给她端来了一碗醒酒汤。
“阿觅姑娘趁热喝些吧。”祢笙将药汤搁在案上,“宿醉极难消解,不喝的话明日会更难受的。”
闻起来很苦,不是很想喝。
不是里柿故意不理会祢笙姑姑,而是她这时候脑子里糊得很,也不知在伤什么情,喉咙一梗,抱着悯之的手就哭了起来。
“为什么那么久了,你从没有告诉我一声?”
“为什么见到我与别人恩爱偕老,你没有阻止,也没有找人问我是怎么回事?”
她说着悯之听不懂的胡话,就快要被泪水淹没了。祢笙意欲将她扶起来带走,悯之与祢笙摇了摇首,示意她不必管。
尔后,悯之将阿觅脸上的泪水拭去:“阿觅,你喝多了。”
“你为什么要让着他?”里柿好像也没太听他说话,只顾着自己问话。
悯之明白了,她现在大抵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外界的一切都并不知晓。他与她说话是无用的。
她鼻塞了,声音好像小蚊子一样嗡嗡嗡的,眼眶红得堪比樱桃。可那双澄澈的眼始终不离悯之左右,“……你问我的话,我今日回答你了:我永远都会选择你。”
“永远都会……选择你的。”
“好笨,我怎么可能选别人……”
说完她已呜咽得不成声。悯之替她擦泪时看着她通红的眼睛,也自言自语起来,“阿觅,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两人各说各话,完全不像是在交流。
“她也很怕虫子。”悯之目光沉静地望向窗外,“若是我没有残疾,兴许会央她做我的夫人,此生能给她的,都会给她。”
悯之的低语消弭在夜色之中。但几句低语,已然逐渐安抚了里柿的情绪,叫她的抽噎缓和了下来。
“若是她不介意呢?”里柿声音软软。
没想到她居然在听。悯之诧异了片刻,随即颔首道,“我介意。”
他说着不容里柿再问,指向一旁的醒酒汤道:“喝了它。”面上神色忽而冷峻了许多,也不再与里柿提及前事。
“我不用喝。”里柿嘴硬,“因为我根本没醉。”
悯之无法强迫她喝汤,所以她一耍起赖来,近乎是拿她毫无办法。他沉默片刻,与里柿道,“喝完了汤,我有事请你帮忙。”
“什么忙?”里柿擦了擦嘴,将空药碗搁回了原处。
悯之看着十分无奈。“不嫌烫?”
她就是舌头有点发木,其他倒没什么。舌头发木正好尝不到苦味,与她来讲倒不是一件坏事。
等等,她是不是有点太好摆平了?
此时一碗醒酒汤下肚,作用已然稍显。里柿自觉清醒了不少,不再是个任他糊弄的小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