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道没有答她。
他身为太医之首,怎么可能分辨不出中毒与跌伤的不同?里柿朝前一步,“沈大夫有没有听过一种名叫芳草萋的毒?”
她就算是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也得引导沈道去寻找解毒之法。
果然,在听完这句之后,沈道的神色略有了些许变化。他原本平和的面容逐渐冷若寒霜,直视里柿,“姑娘是从何处听说的?”
看来他确是晓得的。
“沈大夫。”里柿虽害怕着沈道此刻异样的神色,却还是依旧强作镇定地说道,“请您先如实相告。”
沈道斟酌数时,忽而颜色再变,笑了一声。
“姑娘所言的芳草萋,沈某此前从未听过。”他道,“但若姑娘有意赐教,沈某保证会洗耳恭听。”
里柿因此语噎喉中。
她一路噎回了画府。
还好裴沧山已然回来了,上交仙鹤图的同时,里柿将若若给自己的纸条也给了他。
“裴先生,这个是什么?”
裴沧山展开若若的纸条看了一遍,语气平淡地告诉里柿:“她们得到确切消息,说六公子对你的身份起疑了,所以把这个给了你。”
“她们……是谁?除先生与我之外,还有谁知道我不是成阿觅?”
裴沧山略安抚地一笑,“她们只知道你不是阿觅,并不知你的真实身份。宫中知晓这个的再没有第三个人了。”
他说话避重就轻,且始终让里柿找不到抨击的点。
她遂道:“那先生不妨直说,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听罢这话,裴沧山略显郁结地斟酌了良久。他迟疑之后,终于抬袖翻动画纸,从自己桌案之下拿出了一幅画来。
画中正是成阿觅。
“阿觅是我未曾过门的夫人。”裴沧山道,“她因四公子而死,我想让四公子看着她的脸,与她赔罪。”
他有着异于常人的冷静,说完,又恢复了平日温润如玉的模样,接着告诉里柿:“罗贵妃的四十大寿宫宴上,画府会为陛下和罗贵妃绘像献礼,四公子回宫贺寿,你们恰巧可以见面。”
所以,他才要里柿学画。
里柿望向画像中的阿觅,她是个温婉素净的女子,并不算貌美,却仍在裴沧山笔下散发着无尽温暖,笑里好像藏有酿了一整个春日的蜜。
她约莫是个很好的人。
而四公子景授,却算不得什么君子。他前世因放荡喜淫被霍琏厌弃,贬作了庶人,到死都不曾悔改。
“裴先生。”里柿稍稍低眉,语气和软了许多,“这件事会不会伤及六公子?”
裴沧山略有些失措,少时之后展眉道:“……其实六公子并不若姑娘所想那般脆弱,他也不会那么容易被人伤及的。”
“他脆弱与否,与你伤不伤及他,是两码事。”里柿道。
从若若一事开始,她认识了沈亘的另一面。
但她亦同时记起,自己小时候没有得到阿姊阿弟都有的葡萄,庶母私下同阿爹说——“里柿最懂事听话,她不会难过的。”
她最懂事听话,所以她没有。
而这宫中每个人都知悯之心思深沉、能够解决所有难事,所以不必管他。
“我可向你保证……”裴沧山取来竹笔递与里柿,“此事与六公子无关,只是我与景授之间的私仇。”
只要不会伤及悯之,她助裴先生整一整景授,也没什么。
所以她现在要开始学画人像了么……里柿拿着笔,望着眼前阿觅的画像出神,“画这个?”
“乌姑娘学得很快,笔下仙鹤已然极有灵气。然画人终归与画鸟有所不同,画一人像又与画群像不同,自今日起,便开始学临摹吧。”
她不敢告诉裴沧山,其实自己摸鱼时已然在行苑临摹过多次,甚至还有错综复杂的群臣夜宴图。
遂只答允道,“好。”
刚道罢,她的下颌就被裴沧山轻轻揪了揪。他在检查阿觅的皮相。摸过之后并无破绽,裴沧山垂下了手来展颜一笑,
“冒犯乌姑娘。”
提到这茬……里柿嘀咕了一声,“前些时日我不慎沾了些水,会不会有事?”
“怎么沾的?”裴沧山问罢停顿了一下,旋即改口道,“沾少许也无妨,记得不要长久沾湿,墨迹会褪散的。”
里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