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下正在勾勒阿觅的眉眼。
阿觅的眉眼,五分的柔和、五分的安静,她分明低眉看着里柿,又不像是在看里柿,不知道画这画儿时她想些了什么。
而裴沧山远远地望着里柿作画,目中的伤痛逐渐浓烈,很多次,他忍了不去看阿觅的脸,却还是经不住想看她,然后再提醒自己眼前的人是乌姑娘。
这是一种纯粹的折磨。
“乌姑娘悟性极好,是我见过学画进益最快的人。”
开玩笑,她乌里柿可是三岁尚不会行走,六岁方学会讲话,活在世上,总得有点长处傍身吧?
“谢谢夸奖。”里柿给阿觅的眉梢添上了最后一笔,对它甚是满意。
眉眼方成,裴沧山从桌案下提起一只酒壶来。“姑娘会饮酒么?”
他笑眯眯的,似乎在用一种极温和的方式怂恿着里柿。里柿不会饮酒,但重活一世后,从前没有过的她都愿意一试。
不过她一直不觉得酒好喝。小时候,祖母用手指蘸了些甜酒涂在里柿唇上,她舔了舔嘴唇,瞬时被辣得面目狰狞,把祖母和阿姊逗得哈哈大笑。
“会啊,我在家常喝。”里柿说着从裴沧山手中接下了酒盏。
画府桃枝风月下,酒香盈盈,世间浮华皆抛诸脑后。里柿不愿叫裴沧山瞧出自己是第一次饮酒,随即大方地尝了一大口。
有点想咳嗽,不过她得假装见过世面的样子。
还是有点想咳嗽。
不管了,干脆再多喝点……
“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啊。”等里柿从晕晕乎乎之中缓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舌头有些捋不直了,说完,打了个酒嗝。
她貌似喝得太快了,眼看着裴沧山的酒盏中还有一大半。
“姑娘还真是耿介。”
他说着抬起手来,抚过了里柿下颌沾染的余酒。好像在接触不可亵渎的神物一般,这个举动,让他既克制又不舍,“阿觅,能不能……再唤我一声?”
里柿望着他模模糊糊的身影出神。
他似乎一直在等,月色之下,等从她口中得出他的名字。可他的面容在里柿眼中,已糊成了一团可有可无的阴影。
“……阿亘。”她说。
这与裴沧山所期许的不大一样。
里柿在恍惚迷离之间,却是越醉越深。她尚且无法抗拒醉意的指引,只能由着它带领自己回到踏枝书院,满天的星星,她与沈亘躺在草丛之中挠对方痒痒。
“坏了。”她忽而停了下来,“我的小鱼铜花坠不见了。”
本该挂着铜花坠的腰间空空如也,她连忙四下张皇找寻,花草间却根本没有。
“或许是遗落在书院了。”沈亘眉一沉,告诉她,“你就在这儿别乱动,我一定帮你拿回来。”
说着他便去了。
那日姑姑来接里柿回相府时,她已在那儿蹲了许久,却还是没有等到沈亘。她与姑姑僵持着不肯离开,一定要等到沈亘来接她,姑姑遂与她道:“小姐,沈公子已先回去了,咱们也回去吧。”
“可是阿亘为何没有与我说上一声呢?”里柿不大相信。
姑姑从前就经常编瞎话骗她。
“兴许是忘记了吧。”这一回姑姑颇恳切地说,“但是奴亲眼见他回去的,小姐放心就是。”
她还是不肯。
见她如此倔,姑姑忽而沉下了脸,“小姐若再不走,一会儿山里吃小孩的野兽便要出来了,到时候奴可不会帮你的。”
里柿被吓得浑身一颤。
于是最终,她一步三回首地牵着姑姑的手离开了。
次日踏枝书院里,沈亘的位置便空缺了下来,后来又隔了好些时日,他还是没有回来。里柿终于明白,这一次大抵与春假时不同,无论她怎样期盼,他也不会再回来了。
酒意忽袭,很快粗鲁地将里柿的理智抽离,让她直想去见悯之。
恰巧,她又能做到。
那为何不做呢?
他们如今已然近在咫尺,前世亏欠的,今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补齐。她忽而发觉余生苦短,一分都不愿浪费。
于是她推开裴沧山,直朝行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