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周围静了些,唯有细雨声淅淅沥沥。
段渊凝着她,看着雨水一点点沾湿她的发丝,眸中意味不明。
被他这样的深沉目光凝着,饶是再努力维持平静,也难以压抑起落的心悸,沈寂垂下眼帘,等着他开口。
“赴汤蹈火?”她听见段渊咀嚼着这四个字,似是轻笑了一声。
近黄昏时分,日头渐渐沉入云层,收回了暖意。
舌尖抵过腮,段渊眼底那半分笑意也收了个干净。
就是眼前这个人……她口中上一次的赴汤蹈火是如何用的来着?
对,她那时候站在自己面前,言辞笨拙又真诚。
她说:“段渊,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样的,但我能为你赴汤蹈火。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赴汤蹈火地给你。”
那日也是雨幕中,她为他撑着伞。伞不大,她却尽然倾向他这一侧,自己身上几乎湿透。
明明是湿冷的天气,可她抬眸望向他的那一眼却犹如烙铁刻入心口,灼热滚烫。
他视如珍宝,从此再也没能忘却。
段渊牵唇笑了下,凝了她片刻,神色恢复如常。
“说得好。”他拿过侍从手中的伞,俯下身子些,好像这样能将眼前这人瞧得更清楚,目光不带半分凌厉,平静得近乎可怕。
“赴汤蹈火的沈考生,这把伞,本王赏你了。”
他唇边笑意幽淡,分明是在看着她,眼底却是谁也望不进去的一片漆黑。
沈寂微怔,下意识抬起眼,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目光里。
没有她预料之中的审视和逼迫。
好像真的只是,赏赐她为朝廷表的这份忠心。
……
纵使贡院之中人人惊得下巴都要落到地上,这把伞到底还是被沈寂拿走了。
长风倒没觉得欣喜,只觉得心惊。走出好远了,瞧着自家哥儿手中这把伞还是觉得甚为不安。
上位者的赏赐,说不好是罚还是奖。
“哥儿……这怀王殿下的心思真是让人难捉摸,难不成真的瞧哥儿是个一心为朝堂的,故而给了这奖赏?”长风心中忐忑,开口问着。
沈寂未答话,眉眼在雨幕之中有些模糊。
前世最后的记忆里,她手中那把尖刀穿过他胸口的时候,他神色之中似乎没有错愕和震惊,甚至用最后的气力拿了帕子擦过她沾了血的手,一直擦到她手中再无半分血迹。
他那时看着她,目光之中很复杂,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又被自嘲般的苦涩阻住,只剩满目的红。
最后他连睁眼都没力气,声音很低,就唤了两个字。
“阿寂。”
声音哑得不行,却还是执着地念了很多遍。
沈寂没回头。
那天大雨滂沱,她走在他的府院中,浑身都湿透了,听着他喊她的名字,混着雨水的湿意呢喃一直贯彻在她耳畔。
他最后的目光勾绕着他身上的血腥气,像是黏滞在她身上一般,倾盆大雨也冲不净。
明明是她杀了人,可她却觉得是她在受刑。
天边一声惊雷响起来,沈寂眼睫微颤,惊醒过来。
见长风神色有些焦灼地望向自己,她张了张口,却发现声音又哑了些。
她扯开唇角笑了下:“有人给伞还不是好事?回去罢。”
……
之后这些时日不算商户旺季,沈寂难得清闲,在家中歇了阵,一直到出榜那日。
正值上午,她还在内室看着书,门外便传来一阵人声。
看样子是有人比她着急。
沈寂抬眸,让长风将人放了进来。
“哥,今日出榜你知不知道?”
“不是午时才出么?”
“哎呀!”沈柏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旁人三更起便去贡院排队等候了,哥你就算自己不想起那么早,也该让长风去守着啊!”沈柏好不容易在沈寂面前有了一次理直气壮的理由,抬起眼来瞪着长风,又道,“你怎么也不替我哥想着些?”
长风神色尴尬,瞧了一眼沈寂,小心道:“我是想去的,但寂哥儿说不用着急……”
沈柏瞪着眼睛瞧了沈寂半刻。
他就没见过哪个参加科考的不着急去瞧榜的,除非……
他心底的猜测越发肯定。
毕竟自己兄长好像也没读过书。
“那就不去了!”他一拍桌案,大声道,“谁稀罕这个劳什子科举,那榜谁爱瞧谁瞧去,哥你等着,我告诉全家都不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