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去?”老夫人再问。
“要去。”沈寂声音笃定。
室内静了好一阵子,老夫人盯了沈寂许久,最后终于咬牙切齿地移开了目光。
“真是个犟蹄子。”
又叹了口气,道:“罢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陷害你父亲的真凶如今亦不知晓是谁,沈家就算现下能一时安稳,保不齐将来也要被他查出和徐家有关联,早做准备也好,你既想去,那便随你吧。”
沈寂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撩袍再跪,久久不起。
“沈寂替徐家谢外祖母。”
“你谢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为了徐家。”老夫人缓缓盘弄手中佛珠,声音一点点低下来,她抬眼看向明窗外,眸光暗淡寂寥,带着老人藏不住的痛楚。
“我的女儿,不也是那些官兵杀死的。”
……
今年的天气暖得早,府试也较往年提前了些,举办在三月中旬。
沈寂是作为州府学究的直荐入的场,一路省去了繁琐的检查,亦不用随着众多考生们一起排长队。
科考之事本就纷杂琐碎,人群中早有人已经排得不耐烦起来,此刻见着沈寂一路由人领进去,更是心中不平,不由议论声四起。
“哎……你们瞧,这不是沈家公子吗?可是今年被州府学究直荐的人?”
“可不是嘛!州府学究每年保荐的人选只有一个,竟是给了沈家公子!”
此言一出,有几人探出身子去瞧那沈寂的模样,但更多的人则是纷纷将目光转向了人群中的一位青衣男子。
“霍兄,我本以为今年准是你被保荐的!”
“是啊,其实这保荐的名额明明就应该是霍兄弟的,可偏偏……原以为学究们皆是个个清廉,看来是我错了!在金钱势力面前,哪里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听着众人为他打抱不平的话,霍明低头勉强笑了下,道:“众位别这么说,或许这位沈家公子真的在学术上有不小的造诣……”
一听这话,众怒更甚。
“谁人的造诣能比得上你?你可是京中成安文章公认的第一!”
“老天真是不公平,想当初县试我亦是考了三年才过,可人家这叼着金汤匙出生的,竟能直接把霍兄的名额抢了去,命就是和咱们不一样啊。”
“兄台不必叹慨,要我说这有得必有失,兄台你肚子里装的是真才实学,那沈家公子肚子里……估计只有铜臭气呀!等一会儿上了考场,准是不成的!不过,我还是为霍兄可惜啊!”
霍明微皱眉,对身侧众人摇了摇头道:“考试在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都别再说了……沈家公子作为州府学究的保荐,定然也不会是凭空白来的,咱们还是少议论为好。”
众人暗中交换眼色,眸中神情仍忿忿。
当然不是凭空白来的,是拿钱买来的啊!
众人还在互相交换着看法,霍明自喧闹的人群中抬头看了看前方,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仿佛正瞧见那个被称作沈家公子的人回过头来,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好似独独在人群攫住了他一样,就好像……认识他一样。
他自嘲地笑了下,摇了摇头。
这等身份的人物,怎么可能会认识他?
定是他自己看错了。
不过人群却随着沈寂这一回眸渐渐安静了几分,那些人心中晓得沈家是个什么地位,说到底也是只敢私下里宣扬对沈家公子这等行为有多不齿,明面上仍是不敢的。
他们虽不说了,可跟在沈寂身后的侍从长风却早就一路将这些话听了个彻底,眉头拧得很紧。
“怪不得老夫人在家中不许哥儿考科举,科考的人虽有些是能安心做学问的,可更多还不都是些好大年纪还标榜自己是个读书人,秉持着所谓的文人傲骨,既不肯出力做活赚钱,又艳羡他人的——”
“难怪叫穷酸文人,真是又穷又酸!”他声音不算高,却也能让几个靠的近些的人听着。
那些考生们听着这些话渐渐白了脸色,看向沈寂的目光也愈发怒火中烧。
“你说什么呢你!”
“说的就是你,如何?”
眼见就要争执起来,沈寂微回眸,不轻不重道:“好了。”
长风见她开口,抿了抿唇不再说话了。
沈寂又望向众人,淡道:“据我所知,考场应肃静,诸位。”
她生来骨相冷冽淡漠,眉眼鼻唇勾勒似书法墨宝,一峰不多,一笔不少。
此刻一双丹凤眼抬起时,琥珀色的眸子迎着日光更显清透,让人在这暖阳天里也忍不住身上生寒。
外场渐渐寂静下来,直至沈寂被人领着进了考场中去,人群才有复议起来。
“不就是投胎得好些,她得意什么?”
“是啊,瞧那身板瘦弱不禁风的模样,若不是忌惮她的身份,咱们哪个人能轻饶了她去!”
“从前从未见沈家公子来过私塾,那记诵或许拿出些时日来可以自学,辞章和政见时务考得可都是多年积蓄的底蕴,她从未上过学,又怎么可能懂?”站在霍明身边的肖景压低了声音,继续开口说道,“等府试这三场考完了,她定是要把这位置让出来的,到时候可能连带着州府学究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霍明未接他的话,而是看着那人身影消失的方向,神色晦暗不明。
……
府试一共考了四日,强度很大,有许多考生还未考完就已经被人从贡院中抬了出来。
长风在外亦等得焦急,往日里瞧着自家哥儿也是瘦削薄弱的身子,功不功名得倒不要紧,只求别伤了身子才好。
正隐隐心忧之时,却见沈寂已从贡院内走了出来,身后并无人。
长风一愣。
自家哥儿这是……被监生从考场给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