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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知风明日就要开始撤退军队,冯映随中军出行,傍晚时分,沈令回成安京之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前往冯映帐中。
冯映本就是日夜兼程赶来,他身体不好,今日还折腾了一大通登基,从仪式上下来,人就发了低烧,勉强喝了碗羊奶酥酪便躺下。
见沈令来访,他挣扎着在床上坐起身,倚坐在床上,对沈令歉然一笑,只说实在是起不来了,还请不要计较他的失礼。
冯映在发着烧,苍白面孔上漾着一抹病态嫣红,沈令坐在他床头,袖子底下手攥成拳头,似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冯映淡淡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道:“沈侯,我不怪你,也不会恨你。”他顿了顿,“冯家全死光了都是应该的。”
北齐皇帝昏庸无能,所有宗室除了已故东宫,只要是成了年的,都占齐了荒暴昏淫四个字。
先主幼弟喜欢烹食幼儿,最终不过王府囚禁,除了不能出门,依旧锦衣玉食,先主的几个儿子略好一些,最长的鲁王喜好美貌幼童,强掳幼童进宫,被他折磨而死的孩子不知凡几。与他一起被阉割没入掖庭的他的弟弟,就曾是鲁王的娈童,几次险些没了性命,全仗着自己同时也是皇帝爱宠才侥幸活了下来,其余几个皇子,谁手底下没有因为享乐而漫不经心沾上的血?
冯映这句话,说得一点儿没错。
那些畜生,全死了都是应该的。唯一不应该的,是他们死得太痛快,没得到应有的报应。
沈令抬头看他,望入冯映那双好看的眼睛,苍白的青年微笑的样子像是枯哑荒山的乱石缝里,挣出的一朵细弱洁白的花。
沈令吸了口气,换了个话题,他问冯映,为何会到塑月大营。
冯映想了想,他长久地打量沈令,垂头掩唇咳了几声,把帕子放下,才开口道:“我知道先主给沈侯下了一道密旨。”
沈令瞳孔猛地放大,然后缩小,他一动不动,听到冯映好听的声音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帐篷内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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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映说,在擒获秦王那天,沈侯接到的密旨,是要沈侯当场对秦王投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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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映说得对。他确实接到了先主亲手所写,要他向叶骁投降的密旨。
在上一次人生里,他在军营里踱步了一夜,脑中无数想法千撞百击,他一会儿觉得皇帝是不是脑子坏了,只要他歼灭塑月左军,挥戈直上,再让冯映出兵,和王都内禁军三面夹击塑月右军,就算是阳知风也能让她死在北齐;一会儿又想,他是军人,本就该服从命令,无论哪个命令多么荒谬。
他愿意为国赴死,可现在是什么?是他愿为国死战,而皇帝却城头先降。
最后,他咬着牙想到了自己叛国的伯父,那人叛国而去,沈家满门罹难,父亲被处死,母亲自缢身亡,出嫁的姐姐被夫家所杀,他和弟弟沈行被阉割之后成为宫奴没入掖庭,他记得父亲临死前对他说的话:沈家已经出了一个叛国贼,不能再出第二个了。
于是,他忍耐无比的屈辱与绝望,在第二日奉旨向被他打败的叶骁投降。
而他与叶骁的纠葛,就此开始。
这不过这一次的人生,他选择了无视这道诏书。
他抓到叶骁,长驱直入回转王都,然后在金殿上大开杀戒,双手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