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贾蓉在贾珍撺掇下,捐了个五品龙禁尉的官差,钦天监阴阳司遂择准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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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潮明,雪倒化尽了。
宁国府街上一条白漫漫人来人往,林黛玉换了素服,只淡淡在唇上擦了些滋润的油脂,便跟在贾府众人的队伍里,慢慢走向秦可卿停灵的会芳园登仙阁。
黛玉也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场面。
只见院中许多小厮垂手伺候烧纸,两班青衣按时奏乐,两面朱红销金大字牌对竖在会芳园外,灵前供用执事等物俱按五品职例,灵牌疏上皆写“天|朝诰授贾门秦氏恭人之灵位”。
远远的,秦可卿的棺木停在大厅之上。
黛玉这段时间也跟着贾母见了不少好东西,眼见那棺木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不是皇亲国戚,怕用不了这等上品。
宝玉隔着三春和宝钗,朝黛玉投了个眼神:“瞧见没,珍大哥哥门路广,果真能弄来好东西。”
黛玉摇了摇头,只是叹气。
她虽不爱掺合八卦,却也能看出宁国府里人伦混乱,与坊间的不堪流言八成吻合。
大厅里还停了张朴素多了的棺木,黛玉趁点香间隙看了眼灵位,原来是秦可卿的丫鬟瑞珠也触柱而亡,贾珍遂以孙女之礼敛殡,一并停灵,而丫鬟宝珠则甘心愿为义女,正哀哀地跪坐在侧,顶着张惨白的脸摔丧驾灵。
黛玉站在秦可卿灵前,嘴角无言抿紧,睫毛低垂,眼泪控制不住地滚落。
虽然仅有一面之缘,但那日秦可卿明明好了大半,还约好同去清虚观打平安醮,没过几天却又忽然薨逝,回想当日同在贾母处的种种细节,黛玉不由得心生疑惑。
还没多想,就听见会芳园登仙阁外传来喝道之声,原来是忠靖侯、锦乡侯、川宁侯、寿山伯、龙渊阁大学士等侯爵高官来了,后面跟着十数个着官服戴高帽的,乌泱泱一片,贾政等忙接上大厅。
如此亲朋你来我去,也不能胜数,会芳阁上下漾着一种凄厉的热闹。
黛玉抹了抹泪,小心后退,在偏僻角落处站定。
一抬眼,看见面前隔着三五人,站了位身量极长、俊美无双的青年,石青官袍上绣着白鹇,是为当朝五品官员。
宝玉似乎与这人熟稔,笑嘻嘻迎上去,黛玉留着心,听宝玉唤他,“阮公子,从大理寺来?”。
那穿石青官袍的阮公子拿起纸放在灵前烧了,才转过脸轻声道:“宝玉公子。”
火盆中飘起青烟,正切合寒意,烟气照得他面目飘渺,唯有那双眉眼极敞亮,亮得像一堆璞石里,被千锤万炼打磨出来的玉,是挂满冰霜的清冷月光。
黛玉一怔,这人她未曾见过,可通身的气场又让她觉得熟悉,仿佛故友重逢,心头忍不住想上前结识一番,偏偏身为女子,不可随意抛头露面,实在无可奈何。
却听得身边,宝钗悄悄向探春咬耳朵:“现在和宝玉说话的那位,是寒水阁阮大学士家的公子,如今任大理寺五品寺丞阮廷玉罢?”
探春轻声道:“年纪轻轻便是正五品,怕是和咱家五品龙禁尉一样,捐来的官?”
宝钗笑笑,只是不答。
黛玉收敛眼神,只觉名字更是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心中念头一闪:此人虽长得清俊如竹,世间无双,但神色这般冷淡,又出身世家,为人必定无趣得紧,不认识倒也罢了。
阮廷玉与贾宝玉谈了几句,一眼瞥向灵堂角落,愣住了。
人影深处有白衫微动,暗香浮现,那单薄身影是他熟悉的,曾在船上悄悄看了好几天的。
可这一次,没有面纱,她一张脸清清楚楚映在灯火下,清越脱俗,近乎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