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趴在篷顶看戏的张司直这会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了,他扯了扯一旁正襟危坐的阮廷玉:“那船帆不都是青色的吗?大不了用旧些,成了灰的,哪有赤麻色的?”
阮廷玉看也不看他,声音淡淡的:“我现在很是怀疑,你这从六品的司直是怎么当上的。”
张司直脖颈一红,倒是坦诚:“捐官。”
阮廷玉轻笑:“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你透个底儿吧。”他一双眼从斗笠下瞥过来,低低说了两个字,“瞀视。”
张司直还在咀嚼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只见甲板上,何大武已升起了那面靛蓝如夜空的船帆,与赤麻一色毫不相干。
船老大讶异地惊呼一声,众船工也疑惑不解地看着何大武,何大武面色青灰地靠着木杆,颤抖着声音问:“怎……怎么?”
“他……他分不清红蓝!”张司直这才醒悟过来。
甲板之上,黛玉背靠晨光,如神仙下凡一般,也对着方才还神气活现的何大武说出相同的话。
“何大武,你当年随大将军抗倭,却因没通过训练被遣返归乡,就是因为你分不清红蓝之色,患有瞀视之症!”
“是……是又如何。”秋风吹拂,船老大裹紧了外衣,何大武的额头上却浮现出细密的汗珠,“这和厨娘之死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黛玉轻声笑道,“你训练有素,又了解李三妹生活习性,本是做的天衣无缝,只可惜你的瞀视让你露出了马脚。”
篷顶上张司直屏住了呼吸,甲板上众人一片寂静,都等着黛玉接下来所说的话。
“我昨日询问船老大,得知你当了六七年船工,本可以平安度过一世,可是三年前,李三妹成为了厨娘,你对她一见倾心,与她有私情往来,是也不是?”黛玉问道。
“没错,就是这样。”不等何大武答话,张船工嚷了一句。
黛玉赞许地看了张船工一眼,接着说:“李三妹性情爽朗、手脚伶俐、长得也算俊俏,以你的出身能力,能与这样的女子情意相通,已是高攀,只是后来,你得知李三妹只有一项不足之处,那便是她患有天生疾病,无法生育后代,是也不是?”
张船工虽然知道李三妹早年被夫家欺辱,并与何大武交往二事,但众船工中有很多人是第一次听说,皆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顺着船杆慢慢滑下去的何大武。
“……是。”过了半晌,何大武说。
“由此,你便产生了与李三妹分手的想法,昨日早晨,到了清河渡口,你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便和船老大说,要同李三妹一起去清河集市买菜,然后你向她提出分手,或许是李三妹对你情根深种,不愿分开,在她的房间里,你们二人起了争执,你拿出匕首捅向她心口,然后将她抛尸河中,是也不是?”黛玉负着手一气说完,声音漠然地像无波的水。
“不是!”何大武激动起来,“不是!我没想捅她,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一语既出,周遭一片寂静,只听得到鸟声啁啾,还有远远的,从码头集市飘来的杂沓烟火声。
想到昨日此时,李三妹还是条鲜活的生命,眼下却成了躺在舱底的冰冷尸体,张船工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呜咽。
“林姑娘,你怎么知道他们二人在厨娘房中起了争执?”半晌,船老大犹疑着打破了沉默。
“昨日我和雪雁去了厨房和李三妹的卧房,”黛玉轻笑一声,“李三妹虽是厨娘,却自小生在江浙云梦一带,做事讲究,即便是小小的厨房和卧榻也不例外,一应上下收叠齐整,按食材储藏方法、物品使用类别和颜色大小摆放……唔,唯一不和谐融洽之处,便是她的卧榻,青灰的床单却配了赤麻色的枕褥,想必是凶手打扫血渍时,将两种颜色混淆,而唯一符合条件的,便只有何大武了。”
雪雁飞奔到李三妹房中,将手中的赤麻色枕褥和青灰色床单高高扬起给众人看。
“其实你处理的很周到,床单与枕褥都是一样的材质,只可惜你分不清这两种完全不同的颜色,从而暴露了你是真凶。”
何大武目光灼灼,喉头发干:“姑娘好眼力,我与这些人相处这么多年,也无人发现我有瞀视,我还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李三妹的确与我在房中发生争执,只不过真的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还想狡辩!”黛玉收敛神色,冷冷道:“若是一心求死之人,怎会在昨日此时还兴冲冲地去买菜?若你不是杀人真凶,又何至于在她死后将往来情书烧至殆尽?”
何大武终于无话可说,他整张脸蓦然灰败,眼里的光消失了,只灰茫茫一片死寂。
“扭送报官吧。”黛玉一拂衣袖。
何大武眼中涌起一股怨毒,手中不知何时起多了一把匕首,众人眼尖的,还能看见匕首上沾着李三妹干涸的血迹。
“林姑娘!”趴在篷顶上的张司直差点跳下去,一阵锋利冰凉的剑气贴过他的头皮射过,张司直偏头一看,是阮廷玉,袖中小剑蠢蠢欲动,银光闪现,似有待发之势。
只见甲板上,雪雁小小的身影轻轻一跃,已然横亘在黛玉与何大武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