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廷玉微眯双眼,仅这一瞬,便能判断雪雁的武功修为远高于何大武。
他在心中轻轻松了口气,将那道还未出鞘的剑气收回去,并闲闲地伸出一只手来,把身边的张司直向后方提了提。
“别担心,有那小丫鬟在,不用我们出手。”阮廷玉轻声道。
果然,雪雁轻喝一声,看似写意,只一脚踢出,便将何大武长臂荡开,他面色痛苦地大叫一声,咕噜噜滚到船舱角落才停下,手中的匕首被踢的老远,在甲板上发出“咣当”的脆响。
“快!你们几个!快把他捆起来,那把匕首也捎上,一起送到清河府衙!”船老大终于回过神来,松了口气。
若是林姑娘在船上出了事,他有一百艘船也赔不起,不如赶紧把何大武这位阎王交送到官老爷手上。
“落幕了,回去罢。”阮廷玉眼底掠过一丝清淡笑意,拉着张司直的胳膊,走到篷顶边缘。
他最后回头看了甲板上那个着月白衫儿的身影。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日色很好,照得黛玉脸上一片莹润澄净,在慢慢淡去的河雾之中,她的身影长长地拖在清漆的船板上,仿佛一把尖尖利刃,划破天下寒霜。
随后几日,船老大加快了航程进度。
越往北上,水势越发开阔,潮水平缓,风正帆稳,转眼间便到了京都。
阮廷玉早早下了船,渡口马厩里,早有大理寺的人将官马牵来备好。
一匹通体玄黑,肌肉匀停,只颈上几丝银发,正是阮廷玉的坐骑丹霄,旁边是张司直的云寒,金栗色,虽也是匹骏马,却比丹霄逊色不少。
丹霄远远见到主人,扬了扬前蹄,飞也似地冲向阮廷玉身边,阮廷玉熟稔地拍了拍马背。
张司直看见落在后面不紧不慢的云寒,幽幽叹了口气。
“寺丞是先回阮府,还是去大理寺?”张司直牵着绳,向阮廷玉问道。
“大理寺。”阮廷玉拿了把肉干塞进丹霄嘴里,答得很快。
张司直正想问阮廷玉为何不先回阮府休息,一回头,便看见黛玉扶着雪雁,从船板上缓步下来,弃舟登岸。
渡口早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
阮廷玉收回一直盯着码头的余光,极利落地翻身上马。
荣国府和大理寺,一个在京都城北,一个在城南,他摁住那点想要回头目送的幽暗心思,昂着头往街上走。
张司直磨蹭了半日,总算追上来。
“那林姑娘……”
“怎么了?”阮廷玉似笑非笑地看了张司直一眼。
“……我看那接林姑娘的轿子,倒像哪家王府的排场。”张司直讷讷道。
“嗯,”阮廷玉乌浓的睫毛在秋日的阳光下轻轻闪动,“是贾府。”
“那岂不是宝玉公子家的……”张司直一愣,才反应过来,“啊,是了,林姑娘的母亲便是贾府的大小姐贾敏,贾府与阮大学士也有些同僚之情,寺丞怎地连个招呼也不打?”
阮廷玉没由来的有些热,轻声道:“阮某一个五品寺丞,同御史家的小姐……攀谈,莫不是唐突了?”
张司直撇了撇嘴:“倒也罢了,这林姑娘倒也配得上那‘扬州名侦探’的雅号。”
阮廷玉淡淡地“嗯”了一声,“初见此女,我看她身身形怯弱,还以为是个见风倒的,没曾想到……”
张司直见他说话没尾,遂半晌没吭声。
两人的马慢悠悠地迈入渐渐热闹的街坊,一阵温热的南风吹来,街边杨柳叶絮飞扬,青中带了点黄。
阮廷玉微微眯了眯眼,心头近乎莽撞地一点痒。
*
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 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
贾府素来重排场,黛玉下了船,见波光水鸟的码头上站着一溜人,光是乘了小轿子来接的就有三个仆妇,并着四位轿夫,神色倒是恭谨客气,眼底话头却带着些京城人才有的傲慢。
码头风大人又多,黛玉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只礼貌地点了点头,便扶着雪雁小心上轿。
轿子是用料不凡的宝蓝色织金绫,檐上挂着叮当作响的佩璜,雪雁淘气地伸手去荡,回眸看见黛玉的眼色,便立刻收了手。
自上了轿,雪雁老实地坐在下方,黛玉看她模样委屈,便掀了纱窗,招手叫她一起看街市景象。
这京城果真与扬州不同,街极宽阔,楼也高大,人烟阜盛,透着世俗的太平盛况,担得起“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的美誉。
又行了半日,只听得人声寂寂,路边都是高大的青石围墙,街头只剩下几个零散行人和烟火小摊。
雪雁转着眼珠,惊呼一声:“好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