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突然。
梁望君站在办公区的落地窗前,抱臂看着天际的乌云。
……在两三个小时前,他目睹了唐与焕的眼泪。少年的难过来得快也去得快,不过多久便从他怀里抬起头,顶着一张湿漉漉的脸,傻乎乎地问自己是不是看起来很丑。然而就算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唐与焕胡乱地把脸一擦,又能再次露出灿烂的笑容来。
梁望君却一直没能从当时那种沉重的氛围里走出来。
那时他坐在练习室的地板上,感受到的是一种压倒性的无力感。两世加在一起,他已经做了十多年的经纪人,还以为自己不会再遇见什么所谓的难题。然而事实是,自祁洺开始,他再也没有接触过任何底层的艺人。他太熟悉这个圈子的光鲜亮丽,以至于几乎忘记了这些东西只会留给站在顶点的那群人。而剩下的人不论如何努力,如果欠缺了必要的时机和运气,只要一个海浪拍来,就免不了被卷携回寂寂海底的命运。
他看着唐与焕,就像看着一颗在黑夜里哭泣的星星。这颗星星格外小而明亮,但梁望君并不确定,在多少次眼泪过后,这样的光亮会永远地黯淡下去。
把脸埋在掌心,梁望君深深地呼吸一次,决心要找出一个破局的办法。
……
还不到晚上六点,漫天雨云却让天色看起来像深夜。梁望君跟着人流踏出电梯,走进传峰大厦宽敞的大厅里。来回开阖的自动门将分明的水汽带进室内,不过几秒钟,梁望君左膝盖的旧伤便开始隐隐作痛。
简直像是某种过于灵敏的天气探测仪……梁望君苦笑了一下,抬脚往出口的方向走去。大概是先前所想的事情太多,他到了门口,才记起自己没有带伞。
就这么冲出去?他方才试探地想了想,一道闪电便不留情地劈了下来。雨水瞬间从连绵变成了瓢泼,彻底绝了他冒雨跑到地铁站的心思。
“……梁望君。”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梁望君下意识地转过身去。等到看清了身后站着的祁洺,他慢慢露出一个并无笑意的微笑来。
祁洺的脸色并不好。这是只有梁望君能一眼看出的东西。想想也是,祁洺的那双耳朵过于娇贵,雷雨天对于这个人来说并不好过。
不起眼地向后退了一步,梁望君礼貌地开了口:“有事吗?”
祁洺看着他,嘴巴无声地张合一次,垂在身侧的左手攥成了拳。
“你……过得还好吗?”
梁望君挑了挑眉。这样的问句突然而怪异,祁洺的表情也让他觉得陌生。那张颜色浅淡的脸像是在努力保持着平静,底下却涌动着某种情绪,要将那个壳子融尽了。
他没见过这样的祁洺,但也没有什么探究的心思。梁望君让自己的笑容更明显了一些,一边颌首,一边带开了距离:“我很好,谢谢你。”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一只手臂从旁拦住他:“你没带伞,我送你。”
梁望君回头看他。“我们不熟吧?”
祁洺没有接话,看过来的眼神像是想要梁望君替他找一句回答。纵然觉得可笑,梁望君还是如愿给了他一个台阶:“不过谢谢你的好意。我打车。”
“我陪你去等车的地方。”祁洺没有把手放下来的意思,琥珀色的眼睛却没再敢直视他。
无声地深吸一口气,梁望君看了看面前几乎要成了幕墙的雨幕,慢慢把肩膀放松下来。
——特地拐进传峰大厦门前的车并不多,下班的人都会再走五分钟到主路的地方打车。这样的天气之下,有把伞确实很方便。
“那先谢谢你了。”
梁望君回答的语气很平和。祁洺抬起头来看他,在短暂的怔怔之后,竟然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样的笑容不是人为努力的结果,因此显得自然许多。少年冷清的五官因为笑意而变得柔软起来,让这张原本便精致漂亮的脸散发出了近乎夺目的光彩。
梁望君移开了视线。
站在门前,祁洺并不熟练地将手中的折叠伞撑了开。不大的伞面展开来,上面印着可爱的小动物,边缘还坠着手钩的蕾丝,明显不是祁洺会用的东西。当然,祁洺从来也不是会记得带伞的性格。
梁望君忍不住皱了皱眉,低声喃喃道:“这种天气跟人借伞,别人要怎么回家?”
他其实是在和自己说话,却不小心用了足够祁洺听到的音量。先前的笑意从对方的脸上消失了,祁洺看上去有些无措:“我……没想那么多。我等下还给她。”
梁望君一开口便发觉了自己的失言。他既然不认识祁洺,就不应该用这种语气说话。按了按额角,他让自己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抱歉,我这个人说话没什么分寸,得了便宜还卖乖。”
看到祁洺试着去举伞,他很绅士地握在了伞柄更加靠上的地方:“我来吧。”
祁洺现在的身高勉强一米七,和自己差了快要十公分。真正说来,他并不在乎祁洺撑伞会不会累,但他既然是在扮演以前的梁望君,就该是个对谁都很体贴的人才对。
祁洺的表情果真变得有些混乱。梁望君装作自己看不出那些细微的情绪,说了一句“走吧。”
……
稍有收敛的雨幕里,梁望君和祁洺并肩在伞下站着。
面前的主干道上,入眼都是缓慢的行车,彼此连成了一条看不到头的尾灯灯带。所有经过的出租车里都坐了人,在此时打车格外需要运气和耐心。
疲惫的喇叭声零零散散地响起,雨水噼啪地打在伞面上。嘈杂的场景里,伞下的这方空间显得格外沉默。梁望君没有说话的打算,祁洺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梁望君把这句话听进去,耐心地压下了自己的情绪。他仔细地在几个备选的答案里找了一圈,最后选择回过头,近乎真心实意地道了一句歉:“对不起,我是真的没办法帮到你。”
这句话听上去是礼貌不过的拒绝,潜台词却是祁洺的脑子确实有问题,而他爱莫能助。祁洺的背脊僵了僵,慢慢地将头低下了。
目视着前方,梁望君在伞下徐徐地呼吸,让自己不再过多地思索这个场景。然而这样的努力总是有反效果,他很无奈地想起来,他们这种两个人一起安稳地站在行人中的经历,其实并不常见。原因是祁洺在出道后红得很快,进进出出总有人拍。为了避嫌,他一开始总是避免和祁洺走在一起,不想让人抓拍到自己和对方那些不自禁的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