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的烛火幽幽地燃着,素禾犹豫着,向前迈了半步,复又收回了脚。
有绵抹掉唇边的血迹,抬眼看她:“你果然,还是在怨阿娘吗?”
素禾不知该如何回答,说怨恨吧,似乎也没有那么怨怼;说不怨恨吧,又有那么一点不平。于是,她轻轻摇了摇头。
“唉——”有绵叹了口气,“阿禾跟我,到底还是生疏了。你既然不愿到我身边来,那边有铺了垫子的椅子,去坐吧。”
素禾依言走过去,看到椅子上面铺着的都是草编,挑了一个她最喜欢的兔子图案,坐了上去。
这把椅子恰巧也是距离有绵最近的一把。
有绵看到素禾坐了她预想中的位置,眼角眉梢微不可察地流露出些许温和。
因为隔得远,光线又不好,素禾没有注意到。她此刻只觉得,这元子叶部族的苇编技术越来越好了,草编的垫子越发厚实,坐起来很舒适。
“阿娘三更半夜将女儿捆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幸好她在南疆的这段日子,养成了随身佩戴储物香囊的习惯,即使睡觉也不离身,眼下虽只穿了一件中衣,却也立时能翻出一件外袍套上。
有绵点头:“是有要紧事。”
她说着,挥了一下手。
素禾便感到周围涌起一阵天地灵气的波动,片刻后,她和有绵身处的大殿里,就越发显得静寂了。
是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暗卫们,一个接一个地发动了隔音术。这可比单独一个人发动的隔音术要厉害许多,可以说,素禾和有绵此时就像是在一个蛋的中心,还是被层层蛋壳裹起来的那种。
“阿禾,这阿语位,你还想要吗?”
即便有“蛋壳”的阻隔,在有绵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蛋壳”外的暗卫们,还是感到平地里忽起了凉风,吹得人直打哆嗦。
不远处,堇禾在宫里的住处,歌舞刚刚被叫停。
堇禾的衣衫半解未解,双眸微眯,一脸醉意。
她抄起几案上的一罐酒,拍开上面的泥封尝了一口,随后皱了下眉,拽过旁边离她最近的一名小侍,扳住他的下巴,开始往他嘴里灌酒。
“这酒的味道不太对,你尝尝……”
小侍只略略挣扎了一下,就认命般双手捧住酒罐,大口大口地往下咽。很快,就弄得满身都是酒渍,满脸通红。
“哈哈哈——”堇禾见状,大笑三声,一把揪住此小侍的后衣领,念着驭物术一提,就将他提了起来,“你醉了,得夭,陪我去屋顶吹个风,醒醒酒。”
言毕,她便真的带得夭冲出了房门,来到了屋檐之上。
晚风凉,只穿了一件外袍的得夭,急忙将衣衫裹紧。他偷眼瞧了一下自己与地面的距离,紧紧靠着堇禾,不敢乱动。
自从两年前,他被堇禾从街上找回来,堇禾就时不时地去暗卫训练地“探望”他,“探望”着“探望”着,他在暗卫的最终考核那天,便成功成为了堇禾的一名小侍。
得夭的暗卫考核成绩是“合格”,他知道只有成绩是“优秀”才能成为男暗卫,可他一直觉得,若是没有堇禾,他的成绩,本该是“优秀”。
宫中的老人却反复对他说,他应该感谢堇禾,若非堇禾瞧上了他的样貌,单是逃离暗卫营这一项罪名,就足够将他千刀万剐。
得夭不服气,几次想找宫中的男暗卫试身手,都被及时出现的堇禾制止了。
凉风吹过,堇禾的醉意褪了三分,她揪着得夭的衣领晃了晃。
“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吗?”突然的力道惊得得夭一点都不敢动,只听她说,“那现在帮我看看,乾元殿处,是否有不止一道隔音结界?”
得夭又往堇禾的身上靠了靠,不太敢去看乾元殿的方向:“小人对巫术只是懂一些皮毛,哪里会看这些?”
堇禾借着醉意,环手掐上了得夭的脖子:“不想死,就给我看!”
得夭的身体抖了三抖,他想起前几日里,一名没有任何身份的男从,就是被这双手这样掐断了气。而现在,这双手环上了他的颈。
他还不想死,这便战战兢兢往乾元殿瞧去:“主上,巫术小人看不到,只能看到暗卫的数量比以往多了许多,将近一倍。”
“这样看来,今夜的乾元殿,确实是来了客人。”堇禾早已用巫术探查清楚,那边的隔音术不止一道,“得夭你说,会是谁呢?”
她的手没松,得夭不敢说太多:“小,小人不知。”
“我问你做什么?想也知道,还能有谁……”堇禾的手向上挪了挪,捏了两下得夭的耳垂,“我给我所有的小侍都看了我珍藏的画本,只有你掌握得最好,去准备一下,一会儿我去你房里。”
说着,她轻轻一推,念出驭物术,将得夭送回了他的房间。
乾元殿外的隔音结界还在维系,堇禾借着醉意向那边看,仿佛这一双眼,能透过那结界去,将里面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楚,可她什么都看不清,也不敢向乾元殿靠近。
她飘身下去,落至得夭的房门前,听着里面“哗哗”地沐浴声,抬手折了房门前的一截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