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素禾便将有绵送给她的小侍,都送去了堇禾那里。
韶颜说,诺拓知道堇禾全收下了之后,也只是叹息了一声,便由她去了。而有绵,也因为受伤躺了一天,对此事却没有任何表态。
唯一对此事表示高兴,并显在脸上的,便只有澜了。
素禾将整理小筑的内务交给他,这几日,澜做得越发卖力。
连韶颜看了,都直感慨:“若是我的小侍像你这个一样,我每个月要省下多少鞭子。”
素禾与韶颜同坐在宽敞的牛车里,她们相约今日去登高。趁着秋色未尽,她们打算踩一踩秋天的尾巴。
素禾嘴角轻起笑意:“你每个月要费几条鞭?”
“三、五条吧。”韶颜撇了撇嘴,“我本以为这个世界的男人会足够听话,没想到一个个都是找抽型的。”
“韶颜,你什么都好,就是对待配子们,似乎太过看重他们了。其实有些时候,无形的鞭子比有形的,更有威力——”
“我知道,我只是有些时候还适应不了。我不敢相信,这里会是我那个世界的很久很久以前。”
素禾忽而想到什么,睁着黑亮的眼问她,“你来的那个世界,女子们会穿绣着大红牡丹花的服饰吗?会以男子为尊吗?”
“会啊,不过那也不是现代——”韶颜下意识点头,忽而惊讶,“阿禾,你怎么会知道?”
“命书,告诉我的。”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素禾的手猛地握紧储物香囊,“命书,果然能预见未来。”
韶颜越发惊讶:“你是说,你通过命书看到了我原先那个世界,的场景?”
牛车颠簸了一下,韶颜的声音卡了一下。
她们已出了城,官道上多了许多无人清理的小石子。
素禾点头:“只一晃而过,看得并不真切,我以为只是画,没想到,那样的世界,竟会真的存在。”
“你还看到了什么?我能回去吗?”韶颜激动起来,方才的震惊已经全然抛到脑后。
看着这样的韶颜,素禾心想,果然,这种事,她还是要与韶颜说才行,若是此刻对面换了有绵部族的任何一个人,只怕都会一脸严肃地告诉她,她所见过的那一切,可能都会是她的幻觉。
素禾于是将她前后见过的两次画面,都尽可能地描述给韶颜,说到最后,说得她口干舌燥,她便掏出香囊里澜给她备好的水袋,喝了几口水。
“你之前在竹筒里说,命书很可能也有预言术的威力。可是,它不在平时,偏要在你打斗的时候,让你看到至少上千年以后会发生的事情,是何意?”韶颜摸了摸下巴,重新打量了素禾一番,“难不成,命书的预言能力,只有打斗时,也就是天地灵气波动剧烈时才会激发?又或者是说,你的修为实际上已经远超大阿语,已经能够窥见几千年以后的事了?”
“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她才多大?成年礼尚未过,就算她天赋再高,再勤学苦练,怎么也不可能超过有绵去。
“吱嘎”几声,牛车行进的速度缓缓降下来,最终停下,停在了官道边上。
素禾与韶颜要去的地方,还要再走一段山路。两人下了牛车,循着山间小路一直向上,终于来到了她们儿时常至的高处。
那是一块由各种岩石堆积成的平台,是有绵用驭物术堆的,上面凹凸不平的地方,都被诺拓用剑削过。
岩石块深埋进土里,剩下的缝隙再用沙土填平。以前,都是有绵或是诺拓,会时不时地带她们来此,可自从五年前的五族集会后,两人就再没带她们来过这里。
多年过去,经过雨水的冲刷,平台上面已多了许多微小的坑,所幸还很结实,还能站人。
站在这里,能够遥遥望见都邑的些许小筑,还能看到高大的城墙变得像沙盘里的模型一样大小。
韶颜随手开了个隔音结界,防止暗卫里某些有心人会偷听。
“我现在,隔音结界是越用越熟练了。”
素禾只是望着都邑的方向,轻声问韶颜:“有什么话,是非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开着隔音结界说的?”
“你还是这么直接,阿禾。”韶颜苦笑,“一点铺垫的机会都不给我留。”
“开着隔音结界,自是在任何场合都能说些私密的话,但相比宫里,我更想出来散散心。”
素禾眨了眨眼,她在坊间晒太阳的时候,是听人说了一些的。说堇禾自从得了新的十二名配子后,在宫中偏殿,那是夜夜笙歌,吹拉弹唱,经常搅得众宫侍不得安眠。可偏偏,有绵阿语却不曾规束她,甚至连她顶着两个黑眼圈上早朝,有绵也未多说什么。
她本以为这传言虚假成分居多,如今听韶颜这样一说,这传言似乎是真的。
“堇禾真的会,她给有绵休息的乾元殿罩了隔音结界,却不管其它宫侍,我每天晚上都被她吵的头疼。”韶颜笑着点了点脚,示意脚下,“我想来这里,得片刻清静。”
“好,我们听风。”
山间的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到两人身上,忽又绕开,循环往复,不一而止。
诺拓最初带她们感受天地灵气的时候,便说这风中蕴含着无尽的天地灵气,她们每次来岩石台上的任务,便多了一项,“听风”。
今时再听,与往时有了许多不同。这风里的每一道天地灵气都仿佛在欢叫,能够顺着周身的毛窍涤荡,只几个呼吸间,便将人洗得通透。
韶颜看了看素禾的侧脸,也望向不远处的都邑。有些话,她如果不说出来,她难受。
“素禾,你的成年礼,是不是定在了冬月的初三?”
“是啊,阿娘还叫我早些准备,这些日子,可以先不用去早朝。”素禾如实应声,暂时切断了身体与山风的感应。
韶颜面有苦色:“等一会儿我们回去,宫里就会公布五族集会的时间。这一次,五方部族的首领还是要去往榆州五石山。你猜猜,阿语费尽辛苦问出的集会日期,是哪一天?”
素禾扭头看了看韶颜的眼:“不会这么巧,跟我的成年礼是同一天?”
“那倒不是——”韶颜说,“不过,是在你成年礼的前半个月。半个月,想要从榆州回返,即便一直用疾行术,也堪堪够用。”
素禾眯了眯眸子:“以往,有小阿语的成年礼撞上五族集会的日期,都会怎么办?”
若是她的成年礼与五族集会撞了日子,倒是不会耽误什么,只是,她的成年礼上,便要没有阿娘阿长,她要自己一个人过了。
“我娘只在存景石中翻到过一个,三百年前,曾有一名小阿语的成年礼撞上了五族集会,最后,小阿语为了去参加五族集会盛事,放弃了自己成年礼的筹备。”韶颜说着,反问她,“五族集会,你想去看吗?”
不出意外,今年的大阿语仍旧会是有绵,堇禾和素禾去,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见识见识五族集会的宏大场面。
“当然想。”素禾抿紧双唇,“我阿娘怎么说?”
“阿语的意思是——”韶颜停顿了一下,方说,“既为你准备成年礼,也要去参加五族集会。你留下准备成年礼,她们会及时从五族集会上赶回来。”
“若是,赶不回来呢?”素禾的声音有些落寞。
“阿语没说……”韶颜抱了抱素禾。
不知为何,素禾忽然觉得,这山间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如刀割。
“言言,你说,若是我阿长的成年礼与五族集会的时间撞在了一起,我阿娘会如何做?”
“不知。”
“应该,也会让我留守吧。”以她不是少阿语的名义,她没有必要去五石山争夺大阿语之位,只会让她留在都邑。
韶颜手臂用力,抱紧她:“没事,有我在,我陪你。五族集会是什么好场面吗?这个五年看不着,等下一个五年就是!”
她的“韶言韶词”又冒了出来,素禾闻言,“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
“你让我陪你来这里,就是要说这个?”这也算不得什么机密事,真的有必要跑这么远说?
韶颜不再抱着她,而是找了块干净的岩石靠上去:“确实还有一件事,我们刚刚在路上说了一半。”
“命书的事?”
韶颜点头:“‘得明术者,继阿语位’,这句谶语,我试着跟阿语提了,你猜她怎么说?”
“怎么说?”
时至今日,一提到阿语位,素禾的心中仍旧发痒,像是有小虫在爬,在撕咬着她。
她以为她这愿景早已埋葬在南疆的雾气里,却没想到,当年的随口一提,韶颜竟还放在心上。她心中最隐秘的念想,确实应该跑到此处来谈及。
韶颜一音一顿地说:“阿语没有否认。”
“她也没有承认啊!”
“别这么想,或许是时机未到。”韶颜从衣袖里掐出两根算筹,握在手心里,“说不定等她们从五族集会回来,就会任命你为第二个少阿语。来吧,我们用最简单的算法,选一根,哪根长?”
素禾直摇头:“我还是觉得不可能。不过这玩法,我们小时候不是玩过很多次?训练察人识筹的能力,重点不是哪根长,而是我们谁能骗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