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险些将手中的木刀直接扔掉,他哆嗦着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素禾又笑了笑:“放心,我不用巫术。”
说话的功夫,素禾已失去假装好心情的耐心,她换上了澜从未见过的认真表情,起手就是一道劈砍。
虽是木刀,但在她手里,也声势惊人。
诺拓反复地告诫过她们,尽管她们天生就具有巫术血脉,能够修习常人无法修习的巫术,却也不可太过依赖这些天赐之力。只有自己习得的,才是长久的。比如结绳记事,再比如算占之术,再比如手中刀。
也因此,她在都邑时,更多的时间,都被拿来练刀。
她们学的刀,与宫侍卫们的中规中矩不同,她们每个人学了基本刀法之后,都会根据个人的自身特点,往不同的方向发展,最终形成不同的个人风格。
像堇禾,因为练刀的时候总喊累,被诺拓划为身娇体柔一类,不仅用的刀比她们的轻,最终的刀法也更偏轻盈些,以速度见长;韶颜为了省下更多时间研究染料的配比,索性只学了匕首,非要说的话,应是以出其不意、声东击西见长。
至于她,则走的大开大合路线,单刀直进,挥刀直砍,没有华丽的招式,更多的,是直中要害,一击到底,用诺拓的话说,是以一往无前摧枯拉朽的气势见长。
澜虽然见过素禾挥刀,但这样直面她的刀锋,还是第一次。刀风刮过他的鬓发,他下意识地举刀格挡,手却在发抖。
“主上,我不能……”
素禾又是一刀砍来:“没关系,你伤不到我。”
木刀极钝,外观看上去十分厚重,但因为是樟木所做,所以并不十分沉重。这刀本无锋,素禾拿在手里,却挥出了如有刀锋所在之感。
澜对了几招后,渐渐招架不住,连退了好几步,还伤到了肺脉,一时呼吸有些不顺畅。
他按着胸口,半跪在地:“主上,小人不是对手,请放过小人。”
“起来!不要一味防守!用你学过的招式,攻击!”
素禾现在的气息也有些不稳,她本意只是想借此机会,让澜知晓努力练刀的重要,而不是沉溺于他那些偷藏起来的布帛,然而此刻,她握着木刀,竟似是对刀术有了新的感悟。
澜依旧不敢起身:“敢问主上,小人做错了什么?”
素禾看着木刀尚未开刃的刀锋,那上面仿佛能折射出午后的骄阳。
“你用全力,我告诉你错在了哪。”
她的声音冷硬,听起来就像是一柄刀在与他说话。
澜心知自己避不过了,只得硬着头皮起身,深吸一口气,抬起手中的木刀。刀尖倾斜向上,摆出宫刀的起手式。
“澜,打开自己。”素禾的声音轻轻地,像是从云端之上飘到他的耳里。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不论是在宫殿中,还是在南疆,他听到最多的,都是让他尽心侍主,主上的命令大过天。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只是偶尔会怀念,他在宫中教习的注视下,与那么多的宫中伙伴对刀,并赢了他们所有人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他,还能找回来吗?
两片人影,两截木刀,在剪了一地碎枝的院子里翻飞。
素禾的刀里仿佛裹着山河之力,每一次对砍,都能将澜的虎口震得发麻。与之相比,澜的刀就像是这山河间的暗流,不知会从哪里冒出来,看似有规律可循,实际却没什么规律。
一开始,素禾没少在澜的刀上吃亏,甚至有几次,她都想动用巫术了,可后来,她意识到,是自己心态的问题。她告诉澜要打开自己,要沉浸到完全忘我的状态,而她的心思却一直在澜身上,这样怎么能行?
她将心思收回到木刀上,眼里再没有澜,更没有澜的刀,连山河或是暗流,也再不见。她的眼里只有刀,只有那一意向前的刀意。
进入到这样的状态,只一息后,她就听到了木刀折断的声音,然后惊醒。
澜手中的木刀,折了。他捂着胸口,表情痛苦,嘴角隐约渗出血色:“现在,主上是否可以告知,小人究竟哪里做错了?”
素禾恍惚了一下,才慢慢放下手中的刀。
“澜,我不管你怎么看,但大荒落是自己人,你比刀输给她,不丢人。我知道,你一直认为我是在拿你磨她的刀,可你又何尝不想,我是不是在拿她磨你的刀?”
“主,主上?”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生为侍从不是你的错,你错就错在不够努力,我的身边,不需要一个精研房/中/术的侍。你明明有练刀的天赋,却总是不够上心。我希望我的侍,哪怕有一天,不在我身边,也能拥有足够的自保之力。我的心情,你能理解吗?”
澜站在那里,忽觉嘴里的血不那么苦涩了,反而还有淡淡的甜。阳光落到折断的木刀上,隐隐有跳跃的模样。
他顿了顿,后撤半步,双膝触地,向素禾行了个大礼:“谢主上点拨!小人这就回去将那些布帛烧了,今后精研刀术,定不会让主上失望。”
素禾将他扶起来,顺便给他念了道治愈术。
澜的伤不重,一道治愈术,再休息半天,便可恢复。只是,澜忽地想到什么:“主上刚说,将来你可能要丢下小人,是真的吗?”
“不是丢下,是不得不分开。”素禾莞尔,“到底有没有那一天,我也不太确定,只是以防万一。”
“是!”澜放宽心,行了个手礼,小心地捡起折断的木刀,说要好好收藏,这才离开内院,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看着澜走远,素禾将木刀收回香囊,暼了一眼还在些微晃动的盆景树。
“出来吧。”
骨朵和大荒落溜了进来,躲在盆景后面看半天了,还以为她没发现。此时被喊出来,俱是耷拉着脑袋,一副摆明了要认错的态度。
“你们两个,回去将我上次教你们的平安扣,每人打上一百个交给我。”
“啊……”骨朵刚要说什么,大荒落忙用手肘撞了她一下,不让她说。
“好的,我们这就去。”大荒落说。
等素禾离开,骨朵才抬起头不情不愿地瞪大荒落:“你疯了?一百个要打到什么时候?”
大荒落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回瞪,她拍了拍骨朵的肩膀:“你还是太小,等你再长大一些,就能明白阿长我的用意了。”
“大——荒——落——”骨朵的声音响彻内院,流光术被她用到力竭。
而躲着骨朵巫术的大荒落,则一边跑一边想着,部族里的人告诉她要小心素禾,不要被她同化成有绵部族的人了,可现今看来,能对自己的侍说出那样的话,她不管旁人怎么想,在她眼里,素禾将来,一定会是个很好很好的阿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