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靠,三年所驱,心中莫名的闪电早已划过荒漠的心灵,顿时有了雷鸣般地回应。
苏秦起初有些傻傻地怔着,一动未动,如同这片幽静的小山林,任凭雨后残露的嘀哒嘀哒拍打厚重的大地。
苏秦稍后回神,闻到了她淡淡的槿树叶的发香。抬起右手,疑犹未定的愣在半空。
“假如可以在这儿过一辈子该有多好!”夜灵沉浸在小儿女的生生死死当中。
“那是在天上。”
“天上人间有何区别?”
“天上不食人间烟火,人间不知天上琼楼。”苏秦说到这里,终于将愣在半空的手轻轻放在她柔软的发髻上。
夜灵却是靠得更紧。
美人虹渐渐消失了,这预示着什么?夜灵又陷入了惆怅。
“美丽的东西总会消亡,公主又何必暗自伤神。”苏秦笑笑道。
“那……那你说什么东西才是永恒的?”夜灵抬头,顺势有些儿傻傻地问。
“精、神、气,精神气才是永恒,与自然同生,与万物共长。”
夜灵似懵似懂地看着苏秦。
“苏子可知夜灵为何来此?”她终于开口提起此事。
苏秦侧首看着一脸肃然的夜灵,等着她说下去。
“我是逃婚来此,王兄要我嫁给燕王——当年的公子职……”夜灵侧过脸去,顺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夜灵想起当年苏秦说过的话,便道:“苏子当年说的一点没错,女人的沙场,作为王室女子,全是男人们玩角逐游戏的替罪羊,在礼制森严的王室,女子哪有个人自由可言,更别谈理想与爱情。”想起雪灵姐姐,心碎至止,却未敢麻木,此生若自己做不了主,便去死,也绝不赴姐姐后尘。
夜灵的倔犟苏秦素知,他还有何话可说呢。
“公主……”
“叫我夜灵,”她急切切地道:“我不想当公主,也不想嫁往那苦寒之地,更不想做姐姐的影子。我是黑夜里无声的精灵,只愿为着自己喜欢的人守住那漫长的黑夜,哪怕永无天日……”她说的斩钉截铁。
“夜灵——”苏秦看着背朝自己的夜灵,慢慢举起双手,愣了许久方扶住夜灵的双肩。然而此时此刻,又是颇多头绪,想着想着又不自觉得垂下了双手。
“苏子若不嫌弃,夜灵愿意与苏子在这里长相厮守,共偕白头……”夜灵突然转首,像是失了控得道。
“夜灵终归是韩国公主,无论何时何地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苏秦学无所成,一无事处,如何能与公主长相厮守?”苏秦不敢直视。
“于其与世俗同污,不如远离世俗名利,考槃山野,研精察道,做一回自得其乐逍遥游。苏子放弃功名之求,夜灵不再是韩国公主,你我根植于此,永生永世,享受人间至真至性的农家之乐,不也是当今乱世最合时宜的出路?”夜灵道。
苏秦默然,良久注视着眸光闪烁的夜灵。
苏秦不想落魄的回洛阳,便暂居夜灵的庄园,过起了农家生活,白日里读简,与夜灵主婢说长论短,倒也安逸。偶尔三人还去三十里外的市集逛逛,主婢俩将家禽买掉,所得换些生活之需,如此不觉一月有余。
一日苏秦晨起,却不见夜灵,转身见向薇正背着顷筐从后山踏着蔓径缓步而来,不一会儿进了后院。问之,也不知夜灵去向,向薇解下顷筐,倒出刚割的卷耳和一些野果。她一早便去了后山,此刻不见姐姐人影,正纳闷,忽见屋内方桌上有一木牍,向薇拾起左看右看不解其意。便转给苏秦观之,苏秦看来,只见上面写道:我似女萝,君如青松。欲问何处,期我桑中。
“姐姐到底去往何处?”向薇有些焦急地问。
苏秦细细一忖,微微一笑,便道:“小薇莫急,小薇在此守候,苏秦去去便来——”
“哎,先生往哪去?”向薇尚未问完,苏秦已出篱墙,沿着濮水之岸向西南方向而去。
苏秦当然知晓世人皆知的“濮水桑间”之地,中原卫地民风开窍,不受拘束,青年男女在桑间常有自由之事。苏秦毕竟为读书人,想到此,不免小鹿慌乱,扪心自问,他确实对夜灵也有情份的,兴许五年前就已经种上了。
想着忖着便已来到一个所在,但见眼前桑木成林,莽莽苍苍连成一片,时有人影在其间晃悠,男男女女皆有,不时有呢喃之声飘过耳畔。果然,那边一株老壮桑树傍,夜灵席地而坐,远远地朝苏秦笑着。
早上出来时,她尚在担忧,若人家不愿,便如何是好?苏秦早已知晓她的心意,若不来,她便不再勉为其难;若来,此生心愿便了。
苏秦拾步而去。至身前,夜灵空出一个位置,苏秦坐下。
“苏子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夜灵道。
“总之,今天日子很特别吧,不然你也不会约我来此。”苏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