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薇看在眼里,她知公主逃婚除了她不想代替雪灵公主之外,又何尝不是因为当年那个擦肩而过却印象颇深的洛阳士子呢?她本从未见过苏秦,然这么多年来,夜灵每每提及,常常描述,苏秦在她脑海中居然有了很深的轮廓,以至方才她初次见到篱墙外的苏秦,居然冥冥中也感到有些熟识感。
当然,向薇还知晓,夜灵一直想忘掉他,屋后种的那片谖草可以作证——向薇亲眼见着夜灵仔细开土播种,将一株株翠嫩的传说中可以用来忘记忧愁的谖草种在屋后,便如将那人生的相思之愁抛在身后一样。
“每当说起燕王,总会忍不住想到当年那个公子职,一想到当年那个手无搏鸡之力的公子职,就会自然想起那个凭一张嘴挫败武俊侯阴谋的洛阳士子……”有一回,调皮的向薇终于在夜灵跟前提起了苏秦。
夜灵果真被打了个激灵,情绪顿起了变化,向薇从未察觉过的那点点异样,带着娇羞、惆怅、落寞,各种复杂的情愫糅合在一起。
“公主播下忘忧草,忘却的哪是情愁,而实实在在是那人生最为美好的过往!”向薇直言道。
夜灵不语,向薇说得何尝不是事实,自离开母国,来到这地源生疏的齐卫地界,隐居在这片濮水之畔。离开那富贵如梦娇生惯养的温柔乡,过上了完全陌生的寒酸日子。没多久她居然开始后悔了,但又不允许自己后悔。于是,曾经不知愁的野公主随着岁月风霜无情的捉弄渐渐地变得深沉起来。再后来,她变得如此安静,静得有时变成了濮水中的滴流,不再扬波,无声无息,随波逐流。
“公主想他何不去齐国找他?”向薇趁机道。
“找他又如何?”夜灵道:“人家是个有为之士,心里装得是天下,怎容得儿女情长?”
“有为之士怎么了?心系天下乃大爱,儿女情长是小爱。”向薇不以为然道。
“没准人家早把我给忘了。”夜灵随即又喟然长叹。
“没准人家对公主念念不忘呢!只是公主贵为韩国王室,人家只是个普通士子,就算他爱着公主也断不会向公主表态。”向薇道。
“你口口声声公主公主,我早已不是什么韩国公主了。”夜灵道。
“那岂不更好?公主放下韩国公主的身份,去齐国找他,人家也不会觉得有负担。”
“在他眼里,我永远是当年那个行事荒诞的韩国公主。”夜灵这才微微露出点笑意。
尽管心里始终想着念着,然夜灵是决不会冒然去齐国找他的,她知道向薇是为了她好,然向薇又岂能明白纵然她逃婚是因为苏秦,又何须一定要跟所爱的人朝朝暮暮?乱世年代,整个天下都在风雨中飘渺,何谈世道人心与人间爱情?不过是心中有个寄托罢了。
苏秦面对着这个被密密匝匝林山翠竹包围着的古朴庄园,木屋两间,庭前翠竹摇曳,四面轻风招人,右边篱笆之外一道溪沟从前方密林中流出,环着屋畔争淙而过。苏秦环视一圈,竟是猛生归隐之意。
“我怎会有如此可怕的念想?”转而又不断自我扣问。栖息在如此天地间,天净心明,洞达通透,生可逍遥,死在其所,然这即是自己朝思暮想所要的人生么?面对着一身淡泊素雅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的的夜灵,脸上竟是满满当当的平静,一如秋日下的镜湖,看不到一丝涟漪。当年的乖僻行径早已荡然无存,在变得淡然娴熟的同时,竟也失去了那份本真与天性。难道自己也将为了保全那一份人性的自然而把改变人生的志向埋没在这茫茫远山及粼粼近水?
苏秦陷入了深深地不安之中……
这是他从齐国回来遭遇的第一次灵魂的敲击。那日听庄老先生一番言语时,他尚在不以为然甚至不屑一顾间,而此刻面对这曾经叼钻古怪的夜灵公主,以及这一座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庄园,他竟然一下子变得如此彷徨起来。
从夜灵那深邃的眸光中,苏秦似乎读到了当年的那种少年纯真,至今犹在眼前。当年韩国郊外临别赠他的那包金银,比此刻他从夜灵眸中读到的那种情愫同样沉重。而这份沉重经过长长的岁月磨炼竟是无半丝削减,反而日复一日的加重。
向薇去菜圃采摘自种的菜蔬,又取出昨日刚从集市上购得的肉干,还有一坛米酒,用来招待苏秦。
“先生与我家公主姐姐四年前萍水相逢,四年后复得意外重聚,真乃前世有缘。先生既己完成学业离开齐国,不妨在此常居,离开那迷懵不堪的沉沦乱世,换得一身轻醒,与我家姐姐朝夕相处,以田园山林为家,花鸟虫鱼作伴,过一种诗情画意的世外生活岂不是好?”席间伶牙俐齿的向薇不经意间一阵提点。
苏秦愣怔,无从言答,只是侧首看了看有点尴尬的夜灵。
稍后,夜灵笑着批指向薇:“苏子饱读诗书,云游天下,旨在有朝一日实现人生大志,岂能与夜灵埋没至此?”夜灵如此说,其实也是在试探苏秦。适才苏秦看向她时,她已将心事用眼神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