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郭君……你这是何意?”
“苏子还不明白么?王上对苏子为齐国之克星深信不疑,老夫已尽全力,无法挽回矣,王上已命老夫把你交给大理司秘密处置,苏子危在旦夕哪!苏子无须再虑,快快拿好盘缠离开齐国,天下诸侯云集,去寻找属于你的归宿吧!”田婴说到最后竟是喟然一叹。
“靖郭君难道就不相信太史令的克星论?也不信那街头童谣唱的‘泱泱之齐,一朝岌岌;龙蛇之蛰,旦醒危矣!’?”苏秦问完最后又特意补充道:“靖郭君当知‘醒’乃影射苏秦之‘苏’字。”
“天象虽鉴人事,却也须顺从大道,大道乃仁义、乃德礼,乃理智,岂是杀人消灾落井下石?这不成了无道了?老夫纵然相信,也不忍看着苏子死于非命,也不忍看着齐国的国君滥杀无辜,更不允许齐国之为官者妒贤忌能,摧残天下士子。”靖郭君铮铮而道。
苏秦听了,顿时眼眶浸润,禁不住深深一揖,“靖郭君放苏秦去他国,岂非同当初魏惠王逐卫鞅去秦国无异?”
“若是将来苏子在他国扎根,反过来对付齐国,老夫也断不会心中有愧。”田婴继续摇头叹息道。
“只是靖郭君放了苏秦,就不怕王上降罪?”苏秦还是怔着不动,淡淡一问。对于田婴此举,他有太多的疑问,在没有弄清楚这些疑问之前他断然不会离开。
“王上即使要降罪于我,也顶多撤了老夫的职,老夫也不过重回薛地而已,也不过重蹈十年前之覆辙。”田婴又是一叹,“苏子拥有旷世奇才,却被人陷于克星谣言之彀中无法释脱,我齐国白白失去一位栋梁之才,他国却幸运的得到一颗天降耀星,可惜呀,可叹呀!这也是国家的造化,无人力可挽回。”
“靖郭君严重了,苏子不才,多蒙靖郭君器重,方随田文兄入府参赞,本也想一生为靖郭君效犬马之劳,谁料苏子命途多舛,时运不济,无法再继续鞍前马后的追随靖郭君了。”苏秦深深一拜。
“苏子不必多礼,快些走吧!”田婴说着已背过身去。
“苏秦决定不走了——”苏秦站着怔了会儿,突然扔下这么一句。
“什么,难道你要等死?”田婴深为不解,转过身来诧疑得看着若无其事有些反常的苏秦。
“靖郭君乃仁义之君,我苏秦又岂是贪生之辈。”苏秦不为所惧道:“靖郭君可以为苏秦违逆齐王,苏秦身为靖郭君门下又何尝不可为靖郭君成全齐王?”
“都这般时候了,苏子就不要意气用事了。老夫无力保全苏子,老夫心中有愧,何忍再让苏子去白白受死?”田婴道。但恍惚间明白了什么,看来苏秦也想到了这其中最利益攸关的一层,又对苏秦的料事如神感到一阵钦佩。
“靖郭君想过没有,苏秦若一走了之,将会连累靖郭君,即使齐王不会降罪,也势必趁机剥夺靖郭君在朝中的权势,靖郭君在薛地苦熬数年,重回齐国王都重掌朝政,如今兢兢业业四载有余,终于打垮了公冶氏,压倒了邹夫人,靖郭君拥有今日这畅通无阻的朝中局面来之不易哪!不想就为了一个小小苏秦而毁于一旦,苏秦何忍?就算靖郭君不在乎,也应该替田文兄的前途想想。”
“这是老夫的家事,老夫自会安排,苏子无须多言,还是逃命去吧。”田婴轻描淡写道。
“苏秦句句肺腑,还望靖郭君三思。”苏秦致置不理,躬身执言。
面对如此执拗的苏秦,田婴实在是没有想到,苏秦不走,便是死路一条,传扬出去,有损他田婴的名节。田婴在薛地拥有门客上千,各司其职替他管理着薛地的日常事务,他们都是仰慕他的仗义而来,如今他若将苏秦交于大理司,仗义何在?这严重有悖他的为人作风。
“苏子应该明白,王上私念甚重,借天象谣言定人生死,叫天下人如何心服?老夫放了你,其实正是为了齐国的前途,为了王上的声誉,苏子就不要再与老夫争执了,时间不多了,大理司的人快要来了,走吧——”
田婴说着扔下苏秦,自顾往内堂而去。
苏秦无奈,只得出了大堂,一路往后院东厢房走来。
来到自己卧室,却是犹豫不定,过不多久,侯赢便进来了。
“苏兄……”侯赢压低了声线,显得异常难受。他强压住慌乱的情绪,将竹管轻轻放在苏秦案前。
苏秦微微抖着手拾起竹管,打开……果然如田婴所言,王后也带来了这个坏消息,并且劝他速离。钟离子冒着危险托人带书,万一泄露,将会有多严重,他想不到自己一介小小士子竟会牵动王后,连累到那么多人。
“侯兄不必如此,生死在天,岂以人力所能挽回。”苏秦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来得太快了,他来不及作好充份的准备。
太史令甘德这一手简直始料未及,公冶耇这一招更是意想不到,像左右两把利器向他紧紧逼来,除了逃离齐国,已经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