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临淄城中的小儿们满大街的吟唱什么儿歌，所唱内容甚为怪异，臣已召来一些孩童喝咤制止，加以追查，竟是一无所获，臣想或许是那些仇视齐国的极端人士有意为之，意在蛊惑民心搅乱齐国局事，所幸我齐国在王上的英明统治之下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百姓富足，与列国并存，与邻国共睦，纵有居心不良者煽风点火也终究难以作为。”田婴滔滔言辞，却不住注视着齐王之神色。今日齐王单独密邀他来柏寝台，又跟他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难不成是为了这事？

“哦，这么说臣弟早已知晓临淄城内谣言四起。”齐王沉闷着道。

“此童谣妖言惑众，臣担心王上甚恶，故而未曾禀报。臣自作主张派人制止，虽未查出谣言来源，却也及时制止其继续漫延，请王上放心，如今临淄城的谣言几乎已消声匿迹，请王上恕臣弟知而不报之罪。”

齐王这才转身看了看田婴，田婴脸上的装腔作势又如何瞒得过齐王的眼睛。

田婴被齐王尖锐的目光逼退了半步，低头不敢正视。他初闻童谣，也确实虚惊了一场，不过当他听到另外一则消息，那便是太史令夜观天象有齐国克星降临之异事，两则一比较便断定为有人无中生有。天象和童谣直指他靖郭府，这不是有人刻意所为是什么？

而齐王不明真相，以为天意警人，视为猛虎下山犀渠来袭。可他田婴心澈目明：事实是有人借着千载难逢的怪异天象欲向他靖郭府发难而己。田婴细细斟酌了童谣内容，竟然发现此事是针对自己府中洛阳士子苏秦而来，倒叫他不知如何是好。若装聋作哑听之任之，如何使他心安？他府上门人众多，皆是有能力之人，倘若他见死不救，定会令其它门人心寒，天下士人哪个还敢投奔于他。

但齐王终会向他要人，叫他如何应付？一时竟是左右为难。

他知道苏秦入府以来，为他出了不少力，光这次对付邹夫人和公子策便是大功一件。

也许正是这次公子策的死触及了朝中的某种势力，致终引来杀身之祸。他曾也担虑过这个年轻士子的前途，也一直想推荐他入仕，又恐其资历尚浅，难以服众，便罗为门下，一来让他借着靖郭府再磨励几年，二来也可助自己对付政敌，后则目的确实达到了，然想不到的是，却为此葬送了他的前程，自己失去了左右膀不说，齐国终将失去一位领国气象的大才。

田婴可惜的是齐国。

滔天谎言编织的点水不漏，真亦假，假亦真，虚也实，实也虚，真假莫辨，虚实难定。种种迹像来看，齐王对天象和异言笃信无疑，且深为惶恐。再加上公冶氏添油加醋煽风点火，齐王为了齐国社稷，定然不顾开罪天下士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大刀阔斧雷霆处置，像当年的周宣王一样。

想到此，田婴于心不安，但也深知自己无能力阻止，也没有办法释疑以拨开云雾，因为自古以来此种现象灵验得难以计数，哪个国君敢拿自己的国家存亡开玩笑，方才齐王眺望着齐国河山想念着它的来之不易，江山得之难，守之更难，这万世基业的守护时刻得慎之又慎，哪怕纯粹是无稽之谈，宁可错杀也决不漏杀的事太过平常。齐王之所以邀他登上柏寝台眺望齐国山河，其目的明确，立场分明，为了祖宗的万世基业，他田婴都不在话下，何况一个小小的士子。

田婴虽贵为宗亲，然在猜忌多疑喜怒无常的齐王跟前，他又如何能多加揣测，更别提当面违逆了。他的每一句表示反对的言语都会令齐王厌恶，到时辩护不成，反引火烧及自身。田婴一生在权欲的勾壑里跌打滚爬，树敌众多，怎能不懂自知之明？自己如今身处权势之巅，易经云：亢龙有悔。怎能不战战兢兢呢？

“也难得臣弟为寡人思虑，知而不报也就算了，只是有一件，寡人倒要问问臣弟。”齐王说着便转入田婴已然料到的正题。

“王上请问——”

“历代国君皆视凭空而起的童谣为惊天逆言，此番临淄突现神秘童谣，又见荧惑逆行，有克星作遂，乃预言我齐国将亡之实，几日来寡人是寝食难安惊疑未定，我田齐立国五代七十余年来，代代盛世昌平，如今已然名动天下诸侯，东西两强并立，如此泱泱大国若是毁于寡人手中，叫寡人百年之后在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臣弟与寡人乃至亲手足，寡人之心想必臣弟感同身受。”齐王站着未动，也无任何表情。

“王上为齐国的万世昌盛天下安宁殚精竭虑，臣深为感佩，但不知王上要问臣弟什么？”田婴开始浑身如虱噬般站立不是。

“寡人听说当年为我齐国献上齐魏韩联盟之策以抵制秦国东出的那个洛阳士子苏秦，如今便在臣弟府中，可是事实？”齐王终于打开天窗说起了亮话，但免不了装装糊涂。

“确实。臣一向仰慕苏子才华，本欲将他推荐给王上为我齐国效力，怎奈苏子太过年轻，恐众人不服，又担心他投奔他国而去，故而暂时将他安顿府中，以待来日。王上此刻为何突然想起此人？”田婴为掩饰心底的不安，故意将目光移向远方的连绵山峦。

“臣弟既然已知晓童谣与天象之事，就该想到这个洛阳士子的来头。”齐王表情未变，说话的声音明显加了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