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让我去试试吧——”苏秦见田文有回避之意,便道。
“不,还是让我去。”田文随手捡起案上的一坛酒,起身退出屏风,拐向公子戊的雅舍,倒叫苏秦有些意外。
舍内一片狼籍,陶罐碎片洒了一地,酒水沾湿了地毡,案上横七竖八斜躺着几个酒坛子。公子戊弯着脑袋,神情僵凝,形同痴呆,一手托住下巴,一手玩弄着空坛子,口中念念有词,却是含糊不清。
这哪是从前英武挺拔气宇轩昂的公子戊?简直像个病入膏肓的废物。
竟是混沌得如此严重,田文愣着,摇头叹息,少顷,他走近其身,弯腰伸手将案上的空坛子全部清理掉,摆上自己带来的一坛酒。
“惟酒无量不及乱,三公子还是少喝为妙啊。”田文悠然道。
“你既已送酒来,又如何劝我少饮?”公子戊摇晃着脑袋猫了田文一眼。
“公子秉性宽厚,世人皆知,公子策的死实属咎由自取,公子又何必如此自责,整日泡在这酒坛之中,醉生梦死,折磨自己,亲人见了心疼哪。”
“亲人?”公子戊一听得这两个字,不由自主的冷笑起来:“亲人?我还有亲人?这世上真得还有亲人?”从小,自己的亲大哥视他如仇人似的,当他看到平民百姓们的兄弟和睦融洽相敬如宾,而自己的兄弟们则各为其主各怀私心,几乎老死不相往来,只知整天围着父王团团转,呕气斗嘴,见利便收。生在王家,长在这富贵权欲的勾壑,竟是这般地冷酷自私,傲慢偏执,在他眼中,真不如寻常百姓家。他知道这次公子策违抗父王圣谕不肯交出兵符多半也是为了不服他,才意气用事,这是拿命来要挟他,用死来折磨他。这就是一脉同胞的亲兄弟?为了外人公子平,为了铲除竞争对手,不惜残害骨肉亲情,而公子策的死,外界都以为他在报复亲大哥,是互相残杀的刻意人为。这桩桩嗜血行径皆是最最亲近的人所为,受伤害的是亲人,看热闹的是傍人,嘲讽的是外人,怎叫他不心寒?
“公子何出此言,公子虽幼年丧母,王上却是疼爱有加,田忌老将军也视你至亲晚辈,宫有还有那么多的王子公主,他们都是你的同胞兄妹……”
“住口——”公子戊打断,掷地有声。一提起同胞兄弟,公子戊的心情陡然沉重如铅,面色阴沉。他如何不知靖郭府近年来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是如何不择手段对付公子策的?他如何不知此次公子策窃符调兵助公子平复国,靖郭府幕后一手张网猎捕造下了这个鲜血淋淋的后果?尽管他受人陷害后靖郭府为了洗清他的冤白做了许多事,然感激归感激,对于他们如此对待公子策对待一族同胞,他接受不了。为了得到权利,为了光复自身门邸,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如此昧着人性不惜踏着别人的尸体,他讨厌之极。
“公子身为齐国王子,又幸得田忌门下,王上对你寄予了殷切厚望,公子当学会振作自省,为齐国而生为齐国的百姓而生。可此刻,公子昔日的将帅之风荡然无存,换之的是性情萎靡玩物丧志,浪费大好时光,耽误锦绣前程,公子如此消极,会令王上痛心的。”
“痛心?我的心比谁都痛……”公子戊虽已醉意朦胧,然他心里是开明的。
“田文理解公子的心情,然即便如此,公子也不应辞退王宫禁卫之职,更不应该为了公子策的死耿耿于怀,折磨自己。公子为人敦厚不喜争夺自是让人钦佩,不过需知做人还得明辨是非,鉴察善恶。万事都有个准则,公子应该明白,就算你对公子策有兄弟之情,公子策也不会感念你这份亲情。身在王家,又是同样的优秀,注定要为权利富贵争个鱼死网破。而这些靖郭府都替你做了,昧着良心的是靖郭府,双手沾满血腥的也是靖郭府,对公子来说毫无损失可言。可如今公子这样子倒叫亲人痛仇者快呀!”
“说的倒如此轻巧……哈哈哈……”公子戊似乎更加的清醒过来,挣扎着站起身,看着田文良久。他知道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是何等心计,当初小小年纪的他扳倒众兄弟脱颖而出,成为田婴眼中惟一最有出息的继承人。不过所谓的姣姣者,只不过靠得是心计来取胜罢了,他一想到这里便感觉好笑。
“田文言尽于此,是振作起来还是继续颓废下去,公子自己权衡。”田文愣着未动,看着逐渐冷静下来的公子戊。
“你们的游戏尚在继续,而我已经结束了,我不可能再成为你们玩弄权谋的棋子。”公子戊喃喃叨念着。
“人世间原本樊然淆乱,互相猜忌,何况公子身在齐国朝堂这奢华权欲之地,如何脱离的了这挟邪取权,两相倾轧的樊宠?”田文道:“末途之蜢,尚在挣扎,公子正日当头应该重新振作起来勇敢面对新的游戏,怎能摇头叹息如风中残烛。”
“我可以远离朝堂,遁世隐居,挣脱这扎人的樊宠。”公子戊咬着牙关道。
“公子固然可以抛弃荣华富贵,难道忍心弃王上的养育之恩宫中从多兄弟姐妹的手足之情于不顾?”
“那你说我该如何做?”公子戊猛然抬头,盯着田文喝道。
“公子别说傻话了。”
“你们根本就不懂我……”公子戊随即又跪倒下来,扒在案上,双手正好按住了田文带来的那坛酒,于是迅速启封,仰头咕咚咕咚喝起来。
“公子,你不能这样喝——”田文伸手去抑夺他手中的酒坛。
“你别管我……”公子戊死死抱住酒坛子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