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意了……”公子策微微睁眼,眼睑向上,但他知道抱着他的是谁,满脸被烟火熏得黝黑、发焦,嘴里尽是鲜血,几尽挣扎,吐出的也就那几个字。
“大哥,你不能死,大哥,你不能死啊……”公子戊一急便乱:“我救你回营,让军医把你治好,大哥一定会没事的……”公子戊且言且抱起公子策,一路狂奔往南面而去。
“没用的,我已经不行了……”公子戊一奔跑震动了他的伤口,公子策一时气塞,更显得难受起来,说话也断断续续了。
此时战场上已开始平静下来,公子策微弱的声线,公子戊听得一清二楚。他顾不了许多,边跑边叨念:“大哥,你要撑下去,你一定要撑下去,你死了,让我怎么向父王交待?大哥……”公子戊急得满眼是泪。
“我死了,从此就没人跟你争了,对你我,对靖郭府公冶氏又何尝不是件好事……”公子策受到震荡,又猛然一口鲜血涌起,鲜血染红了公子戊的铠甲。
公子戊抱着他,“大哥这是何苦?我从来没有跟你争过什么?”公子戊停下来,泪如泉涌,心痛不已。没有比这让他更伤心难受的了,他情愿一无所有,情愿不做齐国的王子,也不愿意看着兄弟互相残忍的对峙。
“你从来没有跟我争?”公子策听了居然笑起来,“那艾娈呢?你敢说你从来没有爱过艾娈?你从来没有跟我争过艾娈?”
“我……”公子戊一时语塞,“大哥,求你别说了,只要大哥能好起来,什么都是大哥的……”
“三公子——”玄达领着一小队人马向这边急驰而来。
“是玄达。”公子戊自言自语。
不一会儿,玄达来到,见了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玄达,速速找来军医——”
“是!”早有护卫领命而去。
公子戊命玄达地上铺一层厚毡,将公子策横躺下,紧抓住公子策冰凉的手,抖嗦着嗓门道:“大哥,千万要挺住,军医快来了,你会没事的……”
公子策胸口起伏不定,拼命的想抬头,似乎要说什么,公子戊领会,便将他扶起,枕在自己的腿上,低下头去聆听——
“三弟……府……府库之事,是……是我……一手策划的……”公子策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说完了这句话,便侧脸一倒,断了气。
“大哥——”公子戊抱着公子策狂喊,他恨死自己了,他以田忌老将为楷模,立志成为齐国一代大将,保家卫国,维护家族王权,保卫国人安全,可如今,他连自己亲哥哥的性命都保护不了,父王交待的任务完成不了,还谈什么戴罪立功?
公子戊悲痛不已,仰天长啸……
“三公子,保重啊!”玄达近前道。
“玄达,派人将大哥装上战车,速速回营,清点士卒,明日一早,起程回国。”公子戊慢不经心道。
“末将尊命。”玄达转身而去。
公子戊回首面对着躺在地毡上的公子策,久久凝视,欲哭无泪。他临死前的话尚响在耳畔,对他来说,已经什么都不重要了。公子策对他误会至深,加上朝中两党势力的推波助澜,早已无法释怀。对于靖郭君田婴的用心,笼络新兴士族,打击公冶氏,试探王意,扳倒对手,这些都是为他将来的储君之位铺石垫底,他何尝不知。纵然他无意淌这趟浑水,亦是由不得自己,因为公子策早已将他视为竞争对手了。
他悲叹,悲叹自己与公子策命运之乱世浮生,悲叹这么多年被人当作棋子下注搏弈而自己却半懵半懂半醉半醒左右不能动弹不得,他与公子策都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牺牲品。没了公子策,公冶氏定然还会拥戴下一个王子,继续他们所谓的权谋争斗,无休无止。
他开始讨厌,甚至仇视。一直以为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不去非份之念,不做昧心之事,任何争斗伤亡都跟他无关。直到眼前躺着的这具冷冰冰的亲人的尸体,原来事情远不是他所想像的那样,自他投胎为齐国王子,他的命运便与这风云变幻的政局联系到了一起,齐国王子的命运注定要成为齐国朝堂权谋尔虞我诈的血性筹码。
夜风凄冷,他孤独的站着。远处的火势已经燃尽了,他的冰凉的心也燃尽了最后一丝余温,而黑夜却还漫长。
次日蓟城南郊营中,公子戊正大帐中安排回国事宜,忽闻士卒来报:帐外燕国臣相郭隗求见。
公子戊愣怔片刻,出帐迎见。
此次公子平起事,多少打着齐国的名义,要不是靖郭府事先预知周密部署,恐怕不会进行的如此顺利,列国及燕国对齐国的误会也不会消弭的如此之快。本来误会已解,也不必再去拜会燕王,况且公子策身死,公子戊也无心在燕国逗留,只想着急早将公子策的遗体运回国内,回国复命。然燕国却意外的遣使亲来郊外求见,公子戊一时也弄不明白燕国之用意。
原来燕王已听说齐国长公子策被流矢误伤致死,一时也失了方寸,人毕竟死在燕国,一方面担虑齐国借此发难,落下病根,作为东道主的燕国,自该慰问聊表心意;另一方面这次齐国也确实替燕国解了围,公子平败,燕国无一丁点损失。燕国君臣反复商议之后决定遣使抚慰,以尽地主之义。
“郭臣相请——”公子戊彬彬有礼的在帐外迎候。
“公子请——”郭隗随同公子戊行至帐内。
“姬平败亡,燕邦而安,全仗齐国大义之举,燕国君臣不甚幸慰,燕君托臣特来道谢!”郭隗坐立拱手道。
“齐燕世代相邻,理当友好共处,燕王挂心了!何况此次齐国失礼在先,虽非齐王本意,也因失察所致,所幸补救及时,不至于两国利益倍损,相信贵国不会深究。”公子戊笑笑道。
“哪里哪里,燕君真诚道谢,岂有深究?唉,只是长公子他被流矢所伤不幸厄难,燕国君臣闻之深感痛惜,长公子蒙难燕国实在是难辞其咎啊。”
“叹,都怪我去迟了一步,不然大哥何至于此。”一想起此事,公子戊便自恨不已。
“时也命也,公子已尽人力,长公子九泉之下也不会责怪的。”郭隗道。
“死生有命,是非已定,大哥临死悔悟,也不枉为齐国长子。”公子戊默然而道。
“齐王痛失爱子,齐燕两国百姓深感悲痛,请公子回国务必传达齐王,向齐王言明燕国君臣及全国百姓深深哀悼之意。”郭隗道。
郭隗见公子戊相貌出众,仪态端庄,虽是武将出身,却是罩不住一股温文尔雅之风,禁不住心底感叹:这位齐国公子能文善武,颇具领国气象啊!如今长公子已去,将来的王无疑是公子戊了,这对燕国而言是好是坏呢?郭隗知道燕王素有报复齐国之意,眼前这位厚道的年轻人将来无疑能成为一位贤良英明之主,燕国的复仇之梦何从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