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副将玄达踏马而来,见崔操慢慢苏醒,问道:“长公子呢?”
“唉,都怪崔操没用。”崔操已无颜再说下去。
“崔将军无须自责,长公子这鲁莽的脾性,怕是要闯出大祸来。”玄达也干急,公子戊不在,也不知如何是好。
正一筹莫展之际,一护卫踏马飞奔而来,下马跪揖:“报告将军,三公子到。”
“好,三公子来了。”玄达、崔操顿时喜出望外,大家都盼望着公子戊能阻止公子策的鲁莽行径。
果然,前方一队人马急急往这边开近,崔操看清,最前面高头大马奔驰而来的英武男子即是公子戊。
公子戊下得马来,展开羊皮卷,当众宣读齐王召书:“齐王召书,长公子策窃符调兵与外臣公子平图谋复燕,此事有背齐国长远战略,将引发列国燥动,天下震荡,使齐国面临千国剑指万人唾弃的尴尬境遇,实乃儿戏邦国之举,崔操身为大将镇守饶安,却偏听偏信,受人误导,有违一国干将之责,故削去将军之职,进京面君领受处置。长公子策即刻上缴兵符,回营待罪。”
“臣领召——”崔操拜谢道。
念毕,公子戊问崔操:“长公子呢?”
“这……”崔操一时语塞,“回三公子,长公子他……唉——”
“长公子怎么了?”公子戊急了。
“三公子请恕罪,长公子不听崔将军之劝,趁召书未到领着士卒们杀进围中救公子平去了。”玄达道。
“荒唐,连父王的旨意都敢违抗。”公子戊喃喃自语罢,抬头焦急的看向北方,那边火光点点,人影攒动,且听着隐隐传来的惨烈的嘶杀之声。事不宜迟,为了避免更多伤亡,他必须设法让齐军撤退,必须设法营救公子策。他已了解到赵国援军出动了六万骑兵,燕国又有好几万之众,公子策这次简直是深入虎穴。万一出点事,让他如何向父王交代?
“三公子,我们怎么办?”玄达一傍见公子戊主意未定,心神焦燥,问道。
“玄达听令——”公子戊突然正式道。
“末将在——”
“调集精兵,随我杀入围中,想办法让齐军退至安全地带,必须找到长公子,绑也要绑着他回来。”公子戊厉声下令。
“末将领命!”玄达应一声便踏马而去,纠集各个千夫长,领兵深入围中。
公子戊亲自带领一队人马先往北面而去,崔操也紧跟着上马,尾随而去。
亥时时分,突然西北风大起,阵地上燃起熊熊火焰,原来平原上枯叶槁草被扔下的火把燃着了,火把上添加的油脂作遂,又借西北风顺势一推,火苗串起,遍地连绵。混战中的三国士卒连惊带慌,乱了一片。
这边玄达照公子戊的指示分头行事,策马踏入阵中,高宣道:“齐国士卒听着,齐王有令,速速撤兵,齐王有令,速速撤兵……”
火海中与燕赵联军奋战的齐军听得公子戊果真带来了齐王的宣令,早已无心恋战的士卒们便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数万军士都停了下来,开始往南面撤移。
燕赵联军自然听得齐军的撤退令,竟是没有追赶,再说他们早已得知齐国长公子策急功近利受了公子平的蛊惑,而齐国三公子戊奉命前来收兵一事。
正在此时,慌乱中只听得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大喊:“都给我站住,都给我站住……”
众人都知,那是公子策的喊叫,但这回再也没人愿意听他的了,都纷纷踏马的踏马,奔走的奔走,齐齐拥向了南面撤去。
“混蛋,混蛋,老子斩了你们……”公子策火海中挥舞着长剑,失去理智的嚎叫,像一头被人争抢了食物失了控的野猪。
公子策被燕赵联军、被凶猛的火热团团包围着,在这片人相喧嚷,马尽嘶鸣的恶阵中,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流矢,火光中毫无察觉,公子策猛然觉得胸口一记沉闷的钝痛,接着感到气口不接,一个应声,终于捂着胸口倒下马来。
侧倒在地上,两边尽是未尽的火苗,随着西北风的猛烈推波,随时可以将他烧成灰尽。公子策艰难的从地上站起,尚未站立,又一次力不从心的倒下。难道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是靖郭府,他突然想到,靖郭府一定查出了公子平布下的奸细,不然,燕国如何知晓公子平的复国行动?烟火突起,城门大开,赵军夹击,一桩桩分明都是有备而来。
靖郭府?他想笑,却感到连笑的力气都提不上来了。
公子戊,他转而想到了公子戊——一个从小有意无意抢在他前头的公子戊,什么都要与他对着干,他十四岁受了封地,公子戊也受了封地;他喜欢卫女艾娈,公子戊又是跟着他争;最可恨的是靖郭府为了他处处跟他作对,父王迟迟不立他为太子就是为了公子戊。而这一次父王居然让一个被禁闭的带罪之人来收服于他,这是对他极大的羞辱。即便他今晚死在这箭雨淋飞的战场上,也决不屈服于他。
他两眼彤红的盯着南面那片黑暗,黑夜中他似乎看到了对方的那一丝洋洋得意。他不是一直希望借靖郭府的势力扳倒他这个长公子、扳倒公冶氏一党么?眼看着快要得呈了,这下终于如愿以偿了。从小,他妒忌这个比自己出众、被父王视为全能的优秀儿子、在齐国人眼皮底下风光无限的弟弟——当那年父王将他交给大司马田忌时,当父王交于他拥有权势的王宫禁卫之职、掌控王宫内外的生杀大权、统领王宫上千的虎贲之士时,公子策看红了眼,急到了内心,从羡慕到妒忌,要不是田婴背后教唆齐国的新兴士族一直看好公子戊以致危胁到他的储君地位,从而将他对公子戊的妒忌彻底推向白热化,也许还不至于如此忌恨这个弟弟。
他不甘心,为什么他处处得受制于人?
“大哥……”公子戊的呼唤之声不绝于耳。
就在公子策对公子戊的忌恨、绝望如眼前的火势一般漫无边际的当儿,那边公子戊单抢匹马披荆斩棘四处在火海中乱窜,火烧得马儿一路嘶鸣,烟熏得公子戊双眼红肿,身上背着的沉重铠甲炙热难忍。
眼前尽是来回奔跑的士卒,原来,燕赵得知齐国派人前来止战,齐军大量撤移,便下令停止了追击,但战场上到处是烈烈火光,分不清方向,燕赵为了避免更多的士卒葬身火海,忙着撤兵转移。
公子戊踏遍火海,寻找公子策的下落。
终于在一方火海中找到了公子策。
“大哥——”公子戊借着火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他躺在火海中,身上也被烧着了,脸上、手上的皮表被烫伤了,但蠕动的身体告诉他,此人还活着。他欣喜不已。
“大哥,你醒醒,大哥,你醒醒啊……”公子戊跳下马,抱起公子策,不停的摇。这回他看得真切,但一见公子策胸口插着的利箭,刺穿后背,露出血淋淋的箭头,便惊怔了。他颤抖着右手想去碰那支深入的箭,却没有勇气。他难受的一闭双眼,将视线移到公子策血肉模糊的脸上,公子策已然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