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丛贾老将这边,其实早在数日之前便已接到由苏秦放出去被前方斥候探取的密函。密函中透露了公子平的动机及手上拥有的兵甲数量,窃齐国饶安兵符,准备越过青敟关直扑燕国国都,与国内拥平势力合谋起事等事。
一开始丛贾老将将信将疑。他虽然知道公子平一直潜居齐国的事实,也隐约了解到公子平时常以齐国行商的身份经营列国贸易,实际暗中扩军壮势,以图返燕。但没料到他的动作会如此之快,而且居然窃取齐国的兵力为己所用,这可并非轻而易举之事。
更令他吃惊的是,斥候密函中有“小心间谍”的字眼,使得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丛贾老将对身边的人事多了个心眼。
丛贾知道,公子平若有对燕国的军事行动,青敟关是必经之地,他定会事先对他这个守关之将采取措施,然公子平若要对付他,定然是暗中进行,因为公子平不会不知青敟关拥有两万精壮士卒,一旦动起干戈,势必引起燕国国内的警觉,还有后方齐国的注意,公子平绝不会冒然硬碰。故而对方若要动他,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利用间谍。
既然青敟关中有间谍,那到底会是谁呢?丛贾老将默坐在厚厚的莆团上,老脸深沉,闭目思量,长年餐风饮露的边关戎马生活,使得年过六旬的丛贾老将显得异常苍老。此刻他将手下的所有副将、偏将及众多身边人一一快速反复的细闪了几遍,却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烦闷的心口一团燥热,忽然一个人从他脑际唰的跳出来,算起来这个人已有几日不见行踪了,而且据他的老管家黑木探查结果,这个人近来行踪极为可疑,经常跟一班年轻将士居室中聚会,无人知晓谈些什么。
丛贾老将疾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想到的这个人是:肖临。
他的种种超常举止,顿使他恍然不安。肖临虽为副将,平时对他也甚为忠诚,然到底人心难测,也难保肖临是不是跟公子平有所瓜葛,若他是密函中所说的间谍,后果是无法想像。而且肖临平素擅能笼络人心,追随他的年轻将士颇多,也就是说,这青敟关副级以下的对半将士都与他保持亲密关系,叫丛贾老将不得不多加提防。
这一日入夜,他悠悠然站在城门箭楼上往南方眺望茫茫夜景,耳边是呼呼的凛冽寒风,于身边三步一岗的兵丁之间恣意潆绕,青悠惨白的月色浅照着这座孤寂凄凉的古老城楼。
丛贾老将饭间喝了些暖酒,为了引出真正的间谍,也为了能将公子平一网打尽,他不得不作出牺牲自己的决定。
他便不带侍卫走上南城箭楼,对着南方漫无边际的夜色思绪良多。
正凝神之际,忽闻附近传来沉重的步履之声,顺着望去,月色下一人影拾阶而来,不一会儿,至他身边。他知道是谁,并没有转身。
“外面风大,老爷当心着凉!”黑木手持一件灰色狐皮大氅,熟练的披在老主人身上,声音嘶哑,头发苍白,月光下一张老脸刀削了一般,显得极为深刻而可怖。
“飓风将来,世事难测。”丛贾悠悠一叹。望着不可捉摸的黑夜,他还有点吃不大准。他数日之前算好的事,也许今晚将要发生。
黑木跟随丛贾老将身边数十年,一直鞍前马后的效命着老主人,如今到了耋耄之年,依然跟随主人不畏艰辛镇守在苦寒边关之地。黑木见老主人形单影只,怅然若失,心中也自是难受。犹其日前他所做的这个决断,更是让这个老家奴甚为不安。想起城楼上恶风嘶咧,老主人衣衫单薄,便手捧孤皮大氅吞风披寒来到南城箭楼。
“将军戎马一生,志在边防,对燕国尽忠职守,对当今燕王更是肝胆披沥。燕王职继位近四年来革新图治,使燕国国力渐强,民生渐富,当为值得拥戴之君。公子平却图谋不轨,欲将倾覆燕国,使燕国重新回到之前的衰败,欲致燕国民众于生灵涂炭,两则孰轻孰重当不言自明。将军为了国家社稷不惜个人安危,老奴钦佩之至。”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老夫不得不谨慎哪!”丛贾从来不理会这些褒奖之辞,转身而问正事:“黑木啊,那事办成了否?”
“老爷放心,老奴已经办妥。”黑木道。
丛贾老将这才点点头,吞着寒风吁了口气。
上报燕王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为了此事他思想斗争了整整一个晚上。首先公子平拥有如此雄壮的兵马,单凭青敟关的实力肯定挡不了。他若上报朝廷,国内派兵前来**,也定然免不了杀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这是他骑虎难下的原因。
如今燕国国力刚刚复苏,才有了点新气象,万一交兵,必定又使燕国元气大伤,他不想让燕国再有任何的闪失了。而公子平一旦又像三年多前逃往他国,日后必定又将卷土重来,如此周而复使恶性循环,燕国将永远也富强不起来。
作为深谋远虑镇守一方的一国干城,他想的当然不单单是如何防备敌人,让燕国躲过这一劫,或如何使自己安然无恙。除了以上,他想的更多的却是如何避免不必要的战伐,如何趁此机会彻底弭息敌人的气焰,永绝后患,还燕国一个真正的宁静。
这当是一个国家干城所必须肩负的责任。
于是他想出了一个还算是万全的计策,可前提得牺牲自己。他一封密函悄悄上达燕王,与燕王定下瓮中捉鳖之计,燕王接到密报,势必一面派使臣前往赵国求得助兵,于蓟城周边设下埋伏;一面设法控制住燕国国内的拥平势力,以切断公子平之内应,到时两头夹击,必叫敌军彻底覆灭。
“老爷,您真的考虑清楚了?”黑木对于老主人的决定甚为不安,也曾极力反对过,然他知晓老主人的脾气,决定的事是从来不会更改的,哪怕有性命之危。
“黑木放心便是,我一把老骨头了,死又何惧?”丛贾老将呵呵笑道。夜风确实冷的彻骨,他下意识的裹紧了狐皮大氅。
“黑木,现在是几时了?”静夜中,丛贾问道。
“回老爷,戌时已过。”黑木恭敬地答道。
时间快到了,丛贾知道,子时是他的府中护卫交班之时,间作定会利用这个空档对他采取行动。
“咱们走吧——”
“老爷——”老家奴两眼微微泛光,一张老脸月光下显得更为深刻了。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丛贾从容而道,并先自往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