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微微一晒,他知道钟离子纯朴厚实,从来不知刻意掩饰。想起前两日夏姬失心不顾一切闯入梧台,至殿前,连娇带怨的对齐王说“但见新人笑,谁闻旧颜哭”。也难怪,钟离子进宫后,齐王确实很少驾临怡台了,之前可是夜夜生欢,如今一下子冷落,夏姬自然难以忍受。夏姬每每遣侍女相请不成,无奈只得自己豁出去了,却被齐王连哄带骇的撵走,临淄宫中敢于如此天翻地覆闹的怕也只有夏姬了。
齐王命令殿前卫士今后严禁任何人入殿,除了钟离子。
在齐王眼中,钟离子像秋日午后的阳光安详宁静,是真正为他带来安逸和愉悦的。想到这里,他从容而道:“有劳钟离子为寡人准备一桌的好酒好菜,自战事以来,寡人确实没有这般好好享受了。”
“王上几日没来如意台,此刻见了钟离如何变得这般陌生了?”钟离子笑道。
“哦,寡人有几日没曾来此了?”齐王像是自言自语的问。
“王上已经三日没曾来了。”钟离子笑笑道。
“是吗?”齐王依然喃喃:“这日子滑溜得可真快。”
“是王上为国事忧劳过度,忘记了昼夜交替。”此时菜品器具早已一应齐摆,侍女斟罢果洒,跪侧侍侯。钟离子借此举杯,“王上,这是宫女们自酿的果酒,可以解乏止渴,钟离敬王上一杯——”
两杯交错,齐王一饮而下,果然好酒,引得齐王顿起兴致。
酒过三巡,钟离子想着如何将话题引入正事。忖毕,举酒器亲自斟酒,“王上曾经把钟离比作妇好,钟离深感荣幸。说实话,钟离此前确实对王上有所误会,进宫半载,钟离才算真正的了解王上,原来王上是一位平易近人深明大义的王上,钟离将终身追随王上。”
“钟离子如此夸赞寡人像是有话要对寡人说?”齐王停箸愣了片刻。
“钟离听闻申大将军出师不利,连下三道急报,情势危急,王上却有倾力决战之意,王上是否愿意听听钟离之意见?”见齐王方才之悦意消弥了大半,钟离子亦是步步为营,说的极为小心,然丝毫没有犹豫。
“既然你是寡人的妇好,自然得替寡人分担国事。请说吧——”齐王目不转睛盯着她,似乎已经从她眼里读出了她想说的话。
“王上是否想过此次出师因何而败?”钟离子问。
“愿闻其详——”齐王如对待士子般的态度看着钟离子道。
这也是钟离子最为满意的态度,她顿了下欣然而道:“古往今来战败无非天时地理人和,此次濮水失利也不例外:其一前奏未足,王上此次发兵过于仓促,大凡起兵兴师,天时为首:当今天下齐秦对峙,中原各国两首为瞻,惟强者是尊,王上明知韩魏向秦,却有意拒楚,秦韩魏有现成的蓝田联军,使秦国有机可趁;其二地形不利,齐国济西一带地势平坦,无可供利用之天险勾壑,面对声势浩大之四国联军,其败必然;其三用人不当,后军尉严重失职,导致我军粮草被袭,根基动摇,致使联军顺利渡河,直逼我营。齐军未战便得此‘三弱’,焉得不败?”
齐王听罢似乎也勾不起多大兴趣,虽言之凿凿无可辩驳,也不过是事后智推,于事无补。便怏怏而道:“可此刻并非查因究责之时,寡人需要的是正确的决断,如何破敌才是重中之重。”此“三弱”齐王事后何尝不曾想到,怪就怪自己用人不当,申缚垂垂老矣,下野十多年不问军政国事,却如何听信了公冶耇?更懊恼的是公子策,这个后军尉真不知是如何当的,悔不该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于这个竖子。
“王上应该明白钟离之意?”钟离子相信齐王也早已想到,嘴上不说是为了顾全面子罢了,然她直言不讳也不是为了让齐王难堪,而是为了抛砖引玉道出自己的观点。
“即使现在收兵,齐国也是损失巨大呀。”齐王颇为无奈道。
“可继续增援僵持,也许损失会更大。”钟离子急着道:“现在撤兵,齐国损失的是那几万士卒,挽回的却是今后的立足;齐国看似败了,然齐国国力丝毫未损,丢现在一时之尊严来换取未来长久之强盛有何不好?当年的魏国,桂陵之战的败退并未使魏国折损,然而魏王不思反省不感庆幸不图革新,不顾疲弊急欲挽回损失,攻打韩国导致马陵战役,结果再次大败收场,使得魏国国力江河日下,沦落到二强国家,这也使得齐国和秦国趁虚而入迅速崛起,成就一流强国,从此天下强弱刷新格局大变。再拿近的来说,楚国丹阳之惨败,也是为了一口气发动倾巢之战,结果是输的鲜血淋淋,这可是孤注一掷的教训啊,危险之至,真正乃儿戏邦国。王上乃英明之主,不会像当初的魏王那般糊涂,更不会像楚王那般急功近利。”
“钟离子何以见得齐国若再战,定为沦落到当年魏国与今日楚国之境地?秦国北与赵国接壤,东南与楚国毗邻,赵楚又都与秦国有夺地之仇,秦国此次主力向东,赵国和楚国就不会趁虚而入,以此报复秦国?”
“楚国重创在即,何以傻到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去吞噬他人;赵国近几年公子成周游列国,大搞外交政策,以为赵国国内革新创造便利,也不可能违背国策去偷袭邻国自断坦途?王上难道不曾想到自五国攻秦失败,秦国报复三晋,夺赵国蔺邑以来,赵国一直在修养生息,从未与任何国家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如今又怎么会突然去报复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