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坎随声附和:“好好,快点好起来,才能鲨了我。”
她翻身向里,将被子拉过头顶蒙住脑袋:“烦人,快滚。”
周坎低声笑道:“嗻。”
等他洗完碗回来,却发现张夭已经睡着了。遂轻轻将被子拉下来,试了下她额头的温度。
梦乡中的张夭也如临大敌,永远紧抿双唇,神情紧绷。由于生病,呼吸均匀深重,但全身仍是防御性的姿态,好像下一秒就能跳起来战斗。
周坎坐在旁边守了她一会,忽然看见床头放着一本古书。确切地说,那是一本手抄,里面用奇诡的手法记载着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就像是旅人在历险过程中的随笔。但细看,似乎又隐藏着很多细节。周坎经常看到张夭翻动这本被火舌燎过的旧手抄。
当看到画着月相变化的那一页时,周坎瞳孔倏然收紧。但紧接着并没有找到更多的描述,他便随意翻看几页,最终视线停留在一幅像是行动轨迹的画面上。
那一页虚虚地连着线,没有标出具体的地点,但周坎敏锐地察觉到,这条线延伸的方向,和他们一路走来的路线几乎完全一致。
有一段路是他们已经走过的,便是经过王子墓的路程。还有一段指向如今的沧城,是张夭接下来打算行进的地点。将线的拐点连起来看,是一个接近北斗七星的图形,但尚未凑够七颗星辰的方位,周坎不敢断言。
在某几颗星辰的位置上,可以看到被张夭用铅笔画了记号,可见她也有着和周坎一样的猜测。
北斗七星所指为北极星。而在图上,天璇-天枢一线,指向的正是古荒州,这和张夭带来的那张古地图是能对上的。
北极星又名紫微星,是为帝星。难道图上的点是荒州王的各处陵墓选址,而在他为自己建造陵墓的过程中,因其野心暴露而招致了杀身之祸?又或是荒州王本身也被卷入了宫变,皇子相争、父子相残,在这场计谋中荒州王就成了一把利剑,正好被人借力送庆陵帝上西天。荒州事变后,紫禁城中自然有人能够坐收渔翁之利。
可这七个点真的代表着墓穴方位吗?
周坎注意到,图上有个点和荒州王子墓所存之地大致吻合。而通云村所在之地,居然也能和其中的一段路线对上。接下来他们要去的沧城则离地图上的线路相去甚远,这让周坎的疑虑又打消了几分,认为这一切不过是巧合罢了。
至于这七个点究竟有没有墓穴,周坎认为这不需要他们一一亲自前去勘察,只需要提交书面报告,先等上面的批示,毕竟在北斗七星勺柄的位置,“摇光”的方位已经延伸到国外,那显然不是他们单靠自己的力量就能触及的。
当然,办法也不是没有。但他相信无论是他、张夭还是漆文图,都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多生是非。
周坎想到这里,回房暂歇。
漆文图正在焦头烂额,电话一个接一个,眼看事态开始发酵,周坎劝道:“要不你就先回北京吧,我和张夭留下来。你要是今日能把事情办完就来追我们,办不完也没关系,我们应该不久也能回去了。”
漆文图垮起个脸:“我不能回去。什么事让我服软都行,就是这回一旦服软,我这后半辈子可就完了。”
周坎笑出声:“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叫你回去相个亲,你要是真不愿意,你爸妈还能把你这贞洁烈男五花大绑送到新房里去?”
“那可说不好。”漆文图嘟哝道,“你别劝了,我这次就是打算死磕,撇开乱七八糟的事不说,人生的挫折多了去了,总不能每次遇上就哭爹喊娘不是?”
“你有这个决心倒好。”周坎没想到他这次这么坚持。
漆文图电话一直打到半夜,周坎也没法好好睡,想着索性单开一间房。不想刚刚入睡,就噩梦缠身。
起初他梦到自己站在一个洞口,里面黑漆漆的,深处泛出红光,鼻尖充斥着血气。周坎抬脚走进去,他下意识往口袋里摸了一下,但里头空空如也,利安一张符箓也没有。
于是他只能赤手空拳地往里摸索,空气中阴风流动,其中弥漫着一丝熟悉的气息,牵引着他的好奇心。
越是深处,脚边的尸体就越多。但不同于刚死的尸首,地上躺着的尸体像是已经死了很久,腐烂的尸水淌得到处都是,尸山高耸,触目惊心。
在道路的中间,有一串沉稳却纤细的脚印,是个女人留下的。
伴着越发浓重的尸臭味,周坎走向尽头的死路,墙壁上画着狰狞鬼面和红色烈火,宛如地狱图景。
在熊熊烈火中和青面獠牙下,有个女人背对他站着,长发如瀑,姿态端庄,令他觉得眼熟。
周坎试探开口:“张夭?”
对方动了一下肩膀,缓缓转头。女人戴着面纱,目若秋水,眼神颇具几分稚态,勾魂夺魄。寻常人看了,恐怕当下失智。
周坎沉眉:“不是她。”
女人不说话,只是魅惑地笑笑,眼睛弯起妩媚弧度,继而单手撩开面纱,可以看到她舌尖卷着一颗铜铃。那铜铃亦非常眼熟。
周坎定睛,猛然发觉——那颗铃铛长得和吟幽镯上的铃铛,不是一模一样吗?他在梦中后知后觉,疑问这到底是哪里,脚下的尸山又是哪来的。
“你到底是谁?”他只来得及留下追问,就喘着粗气惊醒了。
周坎坐起来的时候,眼前还弥留那女人熟悉又陌生的笑,刚才他看到的一切真实得根本不像梦境,就如同亲眼所见。如果非要比较真实度,他这辈子也只做过三个这样的梦,而每一次做这样的梦,事实证明,都有后续。
女人嘶哑难听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就像她的鬼魂此刻就飘荡在房间里一般,她哑笑着道:“你来了?我是为你收尸的人。”
周坎抬手揩了下额头,拭去冷汗。
冷静两秒后,他怀着不祥的预感直奔张夭的房间,推门进去时,见她不知在和流镜仙讨论什么。
张夭手机屏幕上有张粗糙地图,还像是在泥巴地上随手划拉的,流镜仙一脸惊惧地看着张夭:“你知道我说的地方在哪里?”
“黄河之源,生命之母。”张夭十分确信,“母亲河,也是收尸河。”
察觉到身后动静,张夭轻轻扭过头来:“你来了。”
周坎内心一梗,当下眉头微皱,要不是张夭神情依旧冷然,他甚至恍惚认为自己还没从噩梦中醒来。
他定了定神,问道:“你们在讨论什么?”
“我在考虑更改行程,拿到天目石后先北上一趟。”张夭吃过药后发了汗,此刻觉得自己又行了。
“去哪?”
“一个地图上标注了的地方。”张夭说着,抬眼,“你和小七可以不去,那里面不太干净。”
说罢,见周坎面色苍白,气场比平时要弱不少,不禁奇怪:“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周坎越来越确信,刚才的梦是一个信号,而他不知道为什么接收到了这个信号。他上前几步抓住张夭的手腕,问:“你说的那个地方是不是有很多死人?你以前去过?”
张夭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去过。在里面遇到一个人,还险些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