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阳气从恶鬼体内喷薄而出，如同狂涨的潮水冲垮大坝，那只鬼大张着嘴，七窍无一处不是在气流的冲击下扭曲变形。它嗓子里发出“吱吱”的声响，似乎在叫嚣着什么，两只同样惨白干枯的手四处乱抓，期望能再抓住几只鬼，让它吞噬下去延续生命。

阳气大量外溢，张夭知道那种力量来源于符箓的催化作用。气流在虚空中炸开阳火，符箓卷着半人高的火舌燃烧，包裹住恶鬼渐渐不再挣扎的身体。

那种燃烧范围是十分不科学的，就如同此时的周坎分明同样置身大火，却仍能安然无恙。

张夭被那扑面而来的热度熏得后退，微微眯眼。火焰致使空气发生扭曲，视线中一切都变形成波浪，模模糊糊的，从那只鬼身上溅出一块裹着火焰的碎片，崩到张夭这里。

张夭怔了一下，是下意识的躲避火苗，但当她反应过来这火同样伤不了她时，却发现水面依旧平静，根本不像有东西落进去过。

她甚至摸了一下头发，里面也没有卡住任何碎片样的东西。

可能是强光造成的错觉吧。

等火焰终于暗下去时，鬼魅烟消云散，符纸烧成灰烬，散落在水面上。一切又重归平静，小鬼似乎也并没有如想象中一般扑过来，但张夭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冷意。

良久，周坎拈了下指尖灰尘，轻轻一吹：“人生前有种种执念，很正常。人死后会被执念困住，也不少见。但他已经被困在这里数百年了，就算继续下去，也只有无尽的痛苦。”

张夭想到恶鬼死前的举止，觉得很奇怪：“你说，它有没有可能是在下意识地做一些事？”

“你指什么？”

“比如保护这个墓穴，和墓穴的主人？”当张夭这样问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就愈发强烈。她胸口憋着一股燥热的气，促使她迫不及待地走向下一个墓室，翻开那里面的棺材，让她去确证这个墓的主人到底是谁、这里又埋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周坎似乎没有听清她说什么，他的注意力在来时的台阶上：“张夭，台阶上留下的我们的血迹，好像没了。”

说完，不等张夭回答，周坎整个儿潜入水中，仔细观察才从水中站起：“那只成精的大肥耗子，也没了。你说史官大人应该不会是留了个心眼，等我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再爬起来照单全收吧？”

两人动作难得一致地扭过头，僵硬地盯住仰躺着做水浴的浮尸。

水面下又响起隐秘的气泡声，张夭和周坎对视一眼，用口型无声说道：“跑。”

他们沉默着，缓缓往台阶上退回。周坎扯破衣服，一边将布条缠在胳膊上止血，一边紧盯水中动向。

浮尸没有异动，但在这片浑浊水域中，似乎潜伏着另外的东西。

他们一直退到台阶以上，石砖上拖出两道长长的水渍。这个时候，手电筒撑不住了。光线闪动了几下，造成短暂的黑暗，又滋滋啦啦地亮起。

反复几次后，张夭在瞬间睁大了眼睛——台阶上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黑色长毛怪物！

“牦牛？”周坎轻声质疑。但紧接着他又犹豫了。怪物头上顶着好几个像肿瘤一样的大鼓包，不时地往外流着脓水。难道是生病后被遗弃的牦牛？

它脑袋上长着两只角，用四脚着地，现在正扒拉着爬上岸来，随着身体的晃动，那一片长毛也不停地抖动，露出层层毛发下面隐藏的食腐虫，密密麻麻的虫子在其中爬动、产卵。

牦牛状的怪物停了几分钟，似乎满足于刚才他们滴落的血迹，他们惊愕地看着那几个“脓包”灵活地动起来，一改盘踞在牛脑袋上的姿态，伸出粗壮的、像舌头一样的枝杈，贪婪地舔舐着地上的血水。

这是只被黑藤掏空后寄生的牦牛尸体。

而这时周坎终于意识到，那里面流出的“脓水”是什么了。

随着黑藤形态的改变，那些脓包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团白色的“脓液”掉落在地上，“啪嗒”一下，里面包裹着的幼虫纷纷破壳，活跃起来。

那些都是寄生在尸体和黑藤身上的虫卵。

他们的注意力全在牦牛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就在身后已经坍塌的墓道中，有一条粗壮的藤条挤了出来。它光溜溜的藤身缠住张夭的脚腕，将她猛力向后拖去。

张夭不防备，下巴重重地磕在地上，周坎同时捂着下巴暗骂了一声，回头发现张夭已经被拖出好几米远了，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坚持住，我来救你！”

周坎为了阻止黑藤的急速后退，长腿大跨步作出跳远的动作，索性整个人压在藤条上施加重量。他拿出漆文图给的藏刀，刀尖对准黑藤戳下去，不料想那黑藤滑不溜秋且坚硬无比，藏刀打了个滑，愣是肉眼可见的卷了刃。

“周坎你给我下去！”他们后面就是塌到一半的墓墙，周坎这个位置正好被墓道卡下来，他要是再抓住黑藤不放，天灵盖能直接削飞出去。

见周坎死死抓住黑藤没有松手的打算，张夭索性用空余的那只脚在他跨上蹬了一下，人被踹得滚了好几米远，扶着腰半跪在地上骂她：“张夭，下次你死都别想再让我管你。死都别想！”

还他妈的能有下次？张夭弯了下嘴角：“你还挺乐观，下辈子见吧。”

话音刚落，她就远远地看见周坎被牦牛缠上了，那牦牛横冲乱撞，不知道顶到墙上哪个机关，前面墓道里的地砖整个飞速下陷，一块接一块往下落去，将人卷入石块底下旋转的刀片暗器中。

还真他妈打算下辈子见？

张夭皱了下眉，看准时机伸手撑在暗渠的边缘上，几秒之内做了个决定。

她忍着那仿佛要让她四分五裂的拉力，用另一只手拿稳藏刀：“热闹看够了，这只脚你想要，就拿去吧。”

说完，狠狠地往自己被缠住的那只脚腕上砍去。

钝钝一声，是刀锋撞上骨头的闷响。

而周坎和怪物在机关中间作车轮战，他扫遍脚下所有石砖上的图腾，迅速将其分为两大部分。

一部分是异域文字，他看不懂。另一部分是周易六十四卦，他知道它们代表什么，但目之所及，没有生门。

就好像墓主人在设计这一部分机关时，惺惺作态地地给你抛出一个希望，引你过去抓住，但紧接着又一脚将这簇希望的火苗踩灭，高高在上地蔑视着闯入者：“受死，便是你唯一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