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海桑颤抖着按下报警号码，第一遍，信号中断，没拨出去。他又重复了两次，几乎是逃避性地不断拨电话，终于打了四五次之后，骆海桑把手机放下，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他清清嗓子，拿起车上的一根登山杖，说：“我们得回去。”

年轻老师云里雾里：“回哪里？骆老师，你们到底怎么了？另外两位同学呢？”

骆海桑嗫嚅难言，扭头打开车门时，却看见张夭正完好无损地向他们走来。身上的泥水和血水就不说了，至少张夭没缺胳膊少腿，甚至连多一道伤口的痕迹都没有。骆海桑怀疑，她是设法把怪物引开后，自己从另一条路跑下山的。

紧接着，张夭冲上车急迫地说道：“快开车！”

“不是还有骆教授的儿子……”年轻老师十分不解，但却被副驾驶的骆海桑慌张地打断了：“别问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年轻老师生怕是有野生猛兽追在后面，顿时脑补了一大堆，也不敢多问了，他们一路狂奔，直到驶离休息区七八十公里，车上两人才微微回神。

张夭摸出手机看了眼：“有信号了。老师，我们得立刻报警才行，否则那东西如果追下山，后面的游客可能……”

骆海桑虽然心中悲恸无比，但眼下还有更紧急的情况需要他处理。他强打精神，接过手机道：“我来说吧，我的身份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负责开车的年轻老师大气不敢出，全程听完后才知道他们刚才经历了什么，为他们捏一把汗的同时，也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跟着上去。张夭一直坐在后面沉默不语，等骆海桑挂掉电话后，又过了一会，她忽然开口：“老师，我们可能还需要去镇上修整一番，由您来联系一下当地的专家。”

骆海桑大惊：“你难道有头绪了？”

张夭低着头，打开手心，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红色的石头，其内似有血液翻滚，呈现半透明的样态。她将玉石对着光，那里面流动的纹理……像极了一只妖异的狐狸。

提起这段并不愉快的往事后，张夭和骆海桑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半晌，就好像在无声地缅怀死去的人。

要说阴影，张夭经历过的比这大的阴影多多了，至少亲眼目睹一个人的死去，并不至于让她因噩梦而难眠。可是当时骆海桑是看着儿子惨死的，甚至连个尸体都没能留下，那种无能为力而崩溃的情绪，是张夭不想再面对的。

张夭只觉喉咙干涩：“后来您联系了省里的研究员，却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而且警察也组织专家去了现场，最后认为最大的可能是猛兽食人。”

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猛兽。或许时间这个著名庸医，本可以让他们以为那是一场荒诞的梦，但张夭却在搏斗中削下了怪物的一个碎片，带了回来。

骆海桑以前只觉得，这个女孩子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气息，相较同龄人而言，她总是出奇地沉稳，有时还带着点与年龄格外不符的老成。在和张夭熟络起来前他曾听说，她身手不错，肯吃苦耐劳，因而张夭选他做导师时他很乐意。可那是在经历丧子一事之前。

丧子以后，骆海桑慢慢回过神来，才觉得他这个学生深不可测。那怪物的凶猛是他们有目共睹的，但张夭仅凭一把普通的小刀，不但带回了那东西的碎片，甚至可以说是毫发未损，她是如何做到的？其次，同伴丧命和她虎口夺食前后相隔不过几分钟，她却表现得比他这个长辈还镇定，这是怎样的一种能力？

面对骆海桑疑惑的目光，张夭知道，当年的事对他来说有太多疑点。可是对张夭来说，又何其不是？

“那怪物在我面前，攻击性似乎没有那么强，不知是忌惮我什么。”张夭说，“但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您和另一位老师想要触摸它时，都被那碎片反过来缠上，那东西会像水蛭一样主动吸食人血，而且随着‘进食’，体积会膨胀变大。”

后来碎片便由张夭带回北京，用作研究，从此再无音信。张夭疯狂地翻找古籍资料，最后也只能在志怪小说中找到一个类似的记载，那东西名曰“赤狐玉”。可艺术创作是不能当作学术资料来敲定的，他们找到的蛛丝马迹没有任何的说服力，研究依然毫无头绪。

今天张夭在直播中看到熟悉的描述后，陈旧的记忆猛然被唤醒，尤其是在接受采访的工作人员背后，她看到了骆海桑的身影。出事以后，骆海桑便一夜白头，身形也佝偻了不少，听说他夫人原本身体就不太好，闻此噩耗后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人就走了，剩下骆海桑孤家寡人一个，痛苦度日。但在电视上，张夭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苍老的背影就是骆海桑。

“你等我一下。”骆海桑扔下这么一句话，就起身从窗边提来一只黑色保险箱，他用密码打开箱子，里面竟然还有一层保险箱。直到重复三层操作以后，骆海桑从最里面的箱子中取出一个金属小盒子，依旧是设有密码。

把这个看起来用加特林扫射三轮也难以变形的金属盒子打开后，才是今天骆海桑要交代她的正题：“小张，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人，你必定有些自己的秘密。你放心，我不会过问，四年前你带回来的东西，今天也物归原主。”

张夭看着那片红色碎片，它静静躺在玻璃瓶中，反射出诱人光泽。

张夭没太明白骆海桑的意思：“我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它放在我这里，也没有研究价值。”

骆海桑摇摇头，爬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叹息：“能直接接触它的人太少了，小张——不，可以说是除了你，没有人能接触它。如果说我们第一次遇到它是偶然、是错觉，但这第二次遭遇就已经证明，这东西是一直存在的，它就蛰伏在地底下，随时威胁着无数的生命。研究院希望能为你组建一支队伍，派你前去调查。”

张夭倒是没料到这一出，由于吃惊，她身形微微后仰。

“如果你愿意的话，条件可以尽管提，当然，我们会为你配备优秀的队友，确保你的安全。”骆海桑继续说，“如果你觉得勉强，也不用有心理负担，可以直接拒绝，我会出面去和院里交涉。”

张夭沉默了一下。

骆海桑走这一趟，原本也是有些为难的。他觉得无论如何张夭也是个年轻的女孩，若不是走投无路，让她去做这种粗事，实在有些不近人情。他以为张夭会开口提要求，或者直接拒绝，没想到她只是说：“老师，我可以去，条件只有一个，就是人越少越好，甚至只有我一个人去，也可以。”

那表情，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