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一段写下“I shall be much obliged if you will offer me a precious opportunity to an interview. I am looking forward to your replies at your earliest venience. Yours,Li Hua”后,陈釉的高二上学期也就到此结束了。有过大喜大悲,有过浮浮沉沉,好在最后放下笔时,内心更强大安宁。检查了姓名考号等着交卷时她想,希望这样的状态能留到最后的高考,到时候就不论结果怎样,也都问心无愧了。
最后还剩十分钟时,陈釉已经没什么耐心了,更何况走廊外还有李胜男和卓耳逆着冬日暖阳站在一起等她,她索性就收拾东西交了卷,然后迫不及待地走出门和她们相拥。
卓耳压低着音量催另外两个人快点走:“快快快,早点回去,还能帮我奶奶一把。”
三个人约好了今天考完最后一门英语一起去卓耳家吃饭,卓奶奶知道孙女在学校里得这样两个关系特别好的朋友照顾,说了好几回等学期结束了一定要请她们来家里吃菜吃饭。
平日里寻常油盐酱醋、两素一汤的祖孙俩今天提前备好了一只仔鸡和半斤土猪肉,摆出了招待贵客的礼数。
方木桌上已经陈好了碗筷,奶奶还在厨房里忙活,把企图帮忙的卓耳赶了出来,要她带朋友四处玩玩。卓耳寻思这房子四面也都拆得七零八落的,没什么地方可玩,就领着两人去了客厅后面的小院子。
院子不过几米宽,背靠一大片暂且还幸免于推土机爪牙摧残的小树林,冬季里的树林虽萧索,仍有绿色。此刻日暮残晖落到这院子里,还有三分暖意。
院子正中长着一棵两层楼高的树,枝茎粗实,像伏枥的老骥,生命力依旧顽强。
陈釉仰望着树顶如盖的树叶,喃喃细语:“这是广玉兰……”
卓耳惊讶:“诶?这你都认出来啦?!这是我爷爷以前栽的,当初也没想会活这么多年,还长得这么好。”
陈釉没回答,只笑笑,她当然认得广玉兰。
“不过我出生前我爷爷就去世了,我也没见过他,只是听我奶奶说的,”卓耳走过去轻轻摸了下树干,“咱们语文课本上不是有篇古文,讲他妻子死去的那年种了棵树后来还长得很好?我就感觉挺浪漫的。”
“《项脊轩志》吗?”陈釉问。
“对对对,就是那个。”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这世间的情意有千万种,有一种,连年岁也无法横断,连生死也无法阻隔,但恰恰是这种,最是难得。
李胜男也好奇地上前轻抚树干上的纹络,问道:“可是奶奶家以后要是拆了,这树要怎么办?”
卓耳叹气:“已经有很多人来找过我奶奶了,说这树长得好,愿意花钱买下来,移栽到别的地方去,奶奶都没答应。她说,这树只能在这儿长得好,移到别处就活不了。”
“不能就保留在原处吗?让拆迁队绕着它拆?”李胜男出主意。
卓耳摇头:“不可能啊……你以为拆迁队都是活菩萨呢?而且这又不是什么古董宝贝,到时候我们人一走,他们指不定就给挖了。”
陈釉静静地站在旁边不说话。她想到秘密基地的那棵广玉兰,也不知道它现在是生是死,又落在何方,不知道它树干上的“大哥小弟”还在不在……
人为什么有时候会对一个不通人意的物件如此在乎?还不是因为心里的念想无可寄托。
院子两边是土墙,背面的铁栏杆左边开了个铁门,现在是锁着的,对着卧室的窗子,卓耳指着那窗子说:“你们知道吗?我小时候有天中午和我奶奶在床上午睡,她睡着了我还没,然后我就看见那窗户上沿突然掉下一只蛇!吓得我赶紧把我奶奶叫醒……我奶奶也贼牛,拿着根衣服叉子上前就把蛇给叉出去了!后来她说那蛇小,没毒……不过我还是挺害怕的……”
李胜男一脸惊恐:“这里还有蛇啊?!”
卓耳翻了翻白眼:“当然啊……后面那么大树林,我小时候还看过黄鼠狼,不过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奶奶说是……这屋子不仅有蛇进来过,还有蜈蚣啊什么的,夏天可常见了……”
光是听听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了,李胜男抱着胳膊搓了搓,脸都皱到了一起:“我觉得,还是让奶奶早点跟拆迁队谈好条件搬出去吧……这也太可怕了!”
卓耳似乎对这些都习以为常,反过来安慰她:“没事儿啊……你看,我能在这样危险的地方好好地活到这么大,还遇见你,你是不是得好好珍惜我?”
李胜男斜眼瞥一眼她,干笑两声。陈釉也跟着抱起手臂搓鸡皮疙瘩,不过不是被吓的,是被腻的。
“吃饭啦!”奶奶在客厅门口对这院子这边大喊了一声。
三个人忙应和着小跑着去了厨房。
方木桌和高板凳都是老式的木材式样,盘子筷子边缘也都印的旧式花草图案,但配上香喷喷的白菜仔鸡火锅和生腐烧肉,没有人觉得有丝毫寒酸的意味。反倒是那种最淳朴简单的日常感,顺着气味扑面而来。
酒精炉燃着小火,火锅汤底开始“咕噜咕噜”地冒泡,三个人都坐下了,奶奶还在对着水池洗洗涮涮。
做了一辈子家务的人总有着严格的规矩,烧完饭得立刻保持厨房的清洁,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一生都勤劳克己。卓耳看着着急,忙催道:“奶奶您别洗了!一会儿我们来洗,先坐下吃!一会都凉了……”
奶奶哪会理会,一边以“就来就来”“你们先吃”应付着,一边还在这儿擦擦那儿抹抹。
李胜男站起来走过去温柔地扶她到桌边,还帮她解开围裙:“奶奶您做了这么多好吃的,自己不得先吃啊?!您不吃,我们哪好意思吃?快坐快坐!”
被按到板凳上,奶奶乐呵呵地笑:“我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都不是什么好菜,委屈你们了……”
陈釉立马夹了块肉往嘴里一塞,竖起大拇指赞叹:“太合我口味了!又嫩又入味!我最爱吃的就是生腐烧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啊?”奶奶笑得眼睛都隐在褶子里,“那太好了!你吃多点,我烧了一大盘呢,吃个够!”
卓耳也动了筷子,说:“我奶奶做菜不怎么放辣,说吃辣不好,你们吃得惯就行。”
诶哟,这平时在外面吃面吃麻辣烫都特辣的人在这装什么呢,李胜男笑:“我们当然吃得惯,你行不?”
卓耳把筷子往她伸出的筷子上一敲:“说啥呢你?”
奶奶瞄了一眼卓耳,又瞪她又笑她:“你是不是又背着奶奶偷吃辣啦?”
卓耳心虚低头,讪笑着否认:“没有没有……她就知道瞎说八道。”
“考试考得都好吧?”奶奶吃着菜随口问问,“你们俩成绩肯定比耳耳好……她哦,就知道玩!”
陈釉和李胜男也不好意思回答,就跟着笑笑说“还好”,卓耳不屑:“我要成绩好干嘛啊?我要赶紧挣钱养家,成绩好又不一定能挣大钱!”
李胜男听完表情就有些微妙,抿了抿嘴没说话。奶奶似是听惯了这话的,配合着孙女的大话撅嘴说:“好好好哦,有出息哦!我孙女要挣大钱!我就垫着脚望着了啊!”
卓耳来了劲,兴奋地说:“那可不!我现在有好几个想法,都是能挣大钱的法子!等我毕了业我就开始努力,总有一天,我就带您住那种大高楼,有电梯的,您也不用爬楼……我还要买车,开车带您去别的城市玩玩!”
这话虽然都是些不着边际的天马行空,但在奶奶耳朵里是热乎的,带着孝心的,所以她也爱听。李胜男听了就不一样了,严重不和的三观让她每每听到这样的语句都不免厌烦,以至于到饭吃完后的洗碗,她都变得沉默寡言,跟她说话她也只是单字节搭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