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协亭第一次见苏绮印象不好,倒不是觉得她像之前唐允身边围绕的捞女。她身上自带的那股骄傲,于唐允来说想要驯服高姿态的仙姑,唐协亭却没有这个兴致。
他用理性分析,再加上半辈子摸爬滚打的经验与直觉得出结论——苏绮有问题。
庙街算命的怎么能有深水湾的气息?她应当从头到尾透露着难以遮掩的穷酸与局限,适当的庸俗才叫做人性。
看起来没有欲念的人最可怕。
结果自然遭受唐太不留情面的反驳。
“你当我找一个顺眼的师父容易?她年纪轻生得靓而已,我把钞票给足,她还要对我做什么?”
唐协亭闷不吭声,靠在椅背上回想那个人。
“谁不知你唐协亭早年是做什么的?弘社多少衰仔当街横行,还不是仰仗三爷名号。就算她要谋害我,怕是下一秒就被你千刀万剐,丢进城门水塘。”
唐协亭说:“敏仪,你心思单纯。”
“我心思是否单纯,你最清楚不过。”
“别讲了,何必为外人争论。”
“你怀疑我的人,我还憎你底下那位肥番,多少年过去你还留着,我插手过?他吸那样凶,阿允何时复吸我就把祸头算在他身上。”
唐协亭放弃再讲苏绮,打算私下叫人去查,事情不能唐太这里过,也为了自己安生。
她这两年怕是要到更年期,脾气越发刁钻,说什么爱与不爱太虚浮,大半辈子都过去,唯一的仔也快到结婚年纪,相携到老才是唯一目的。
确切地说应该是相携到死。
唐协亭走到窗前揽住唐郑敏仪,和她一起俯瞰自己打下的家业,满心自豪与欣慰。
苏绮用一串鱼蛋作为报酬,使唤小朋友帮她把康嘉茵叫下来,她在楼梯口等待。
康嘉茵出现的时候,天色刚刚暗下来,晚风拂面都带着热度,目之所及暖黄灯杆成片堆积,人头攒动——庙街的热闹要开始了。
苏绮靠着墙点一支烟漫不经心地吸,看康嘉茵扯下口罩挂在下颌,伸手向她讨要。打火机塞在烟盒里,苏绮直接递过去。
她拿烟点烟的动作很娴熟,看上去像做过无数回,帽檐大到夸张,本就小小一张脸几乎被遮住。
“我从小在葵青屋邨长大呀,吸烟岂不简单,只是好多年没碰,新扎师妹怎么能随随便便吞云吐雾?”
她称自己“新扎师妹”,语气嘲讽,苏绮觉得比阿诗说的还凉薄。
“你发生什么?”
四月的天气,她穿长衣长裤,就差再戴一双手套,彻底盖住所有皮肉,苏绮看不到她的脸,不好妄下定论。
康嘉茵避而不答,“他们讲你是仙姑,你就不能给我摆一个吉卦?”
苏绮忍不住笑,“那还有什么意义?你要信否极泰来,最差的总会过去。”
本想说到时送她一卦,还是藏在了心里。
“我真的好衰,好像一辈子的运气都用来被星探发掘,可我又不会演戏,拍电影好比呆头鹅,更别讲要演一代名伶。”
“你已经好过许多人。”想到陈生,苏绮说:“眼光也不错。”
康嘉茵苦笑,“我同他分手了,等下车子一到我就离开。”
想到上次给她卜卦,算到康嘉茵身边有两位男士,除了陈生,还有一位是谁?她只是有所疑惑,并没有好奇到去问出口。
康嘉茵好像只是很短暂地在庙街停留过。
当晚陈生的粤剧摊有人闹事,本港上至阔绰富豪下到贫苦百姓都在忙赚钱,哪里有那么多人真心钟意戏曲?他们享受的不过是能够近距离看到女明星的感觉,一瞬间恍惚自己也是上等人。
如今女明星走了,自然没人愿意再看,甚至还寻衅滋事,非要叫康嘉茵出来。
陈生额间生出薄汗,险些要被人打到,心里一定在想,这些粗人怎么懂戏?他们根本不懂!
可你曾经收钱的时候不是这样想的呀。
苏绮见怪不怪,趁着舆楼没人坐在门口吹风,或者说小半条街的人都正挤在那边看热闹,阿诗从拐角出现,靠在她旁边的墙上,语气懒散。
“生意不错?”苏绮随口问道。
“死扑街,说了不准咬我,还是在我胸前吸出印记,接下来两天我都要跟人解释:先生,我这绝对是胎记呀。”
本应该是很好笑的事情,苏绮却想到了唐允,他也钟意咬人,属疯狗的。
阿诗与嫖客,她与唐允,嗯,差不多的关系。
阿诗用脚背踢了踢她,两人默契地忽视不远处的吵闹,无人愿意做正直阿sir维护治安,庙街群众只知道独善其身。
孟子讲的嘛,穷,则独善其身。
“我下楼时听隔壁师奶讲,今天中午康嘉茵被几个凶悍打手在街口拽走,都说她给富家公子做情人呀,同陈生师生交往太过,对方恼怒。还有人看到她睡在陈生那……”
“可我看富家公子一定没有结婚啦,怎么能说是情人,那些八婆。”
阿诗臆想阔少恋上新扎师妹,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不对,不对,那为什么被掳走的是康嘉茵?为什么受伤的是康嘉茵?为什么陈生什么事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