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绮抬头看她,烟雾遮挡住的双眸写满深沉,她冷静开口,点醒阿诗:“康嘉茵的Boyfriend不是阔少,而是陈生。”
“或许应该说前任男友,他们已经分手。”
阿诗叼住烟愣了几秒,有些难以消化。
什么情况?康嘉茵与陈生相恋,康嘉茵被打,康嘉茵分手,康嘉茵离开庙街,好奇怪的故事走向。
苏绮则在心里捋顺出一个故事:之前算到的那位康嘉茵命中的已婚男士是她金主,她与陈生相恋暴露,陈生甩手推卸责任,康嘉茵被打。
完美契合,毫无差错,冷静又真实。
再度看向陈生的摊位时,苏绮心里暗暗赌咒:再吵得猛烈些吧,一把大火把这里全部吞灭,人仰马翻。
粤剧摊唱的最后一出戏苏绮始终不知叫什么,调子倒是有些印象,还因为康嘉茵同她道别时吊着嗓子哼唱了句:甜言绮语尽虚文。
尽虚文。
今夜注定不安稳,砵兰街美兰夜总会上演血案。
肥番本来准备提前去美兰那里,突然出现的阿咪缠着他发姣,把车停在巷尾,司机小弟守在不远处,吸支烟再食两颗槟榔的功夫,肥番气喘吁吁结束,阿咪还要假装真心地赞“番爷好犀利”。
温存时间大过性丨事交流,再开车到砵兰街,唐允也已经到了。
进入包厢后,看场经理带着一排小姐齐刷刷站在面前,不见美兰。逼得肥番发怒才颤颤巍巍地说:“陈炳坤缠住美兰姐,不放人。”
唐协亭身边最烂的两个衰人,大打出手。
陈炳坤居然钟意大庭广众之下展示自己软坨坨的那处,裤子褪至腿弯,唤跟他的小弟一起上手,美兰受辱,肥番同样受辱,面子上过不去,直接动枪。
动的是真枪呀,才不是陈炳坤那款假枪。
陈炳坤脑袋被穿出个洞的时候大概还在想——自己的枪放哪了?
痴线,哪一杆枪?
这才是本港今夜独一份的“冲冠一怒为红颜”,肥番半辈子最风光英勇时刻,在一众小弟面前大展雄风。
只可惜无辜客人也要为此尖叫惊怕,差佬涌入美兰,举着警员证件合理盘查,一个接一个,注意秩序,不要乱啊。
阿正许久没见这么干脆的杀人现场,心扑通狂跳,背后发汗,唐允点了支烟,递过去身份证给那位耿直阿sir,肥番被带走,美兰试图说情,未果。
不论是陈炳坤还是肥番,活到今天不是有多大头脑与身手,只是命大而已,看老天何时愿意收。
古惑仔十仔九衰,还有一位衰到底。
唐允记得唐协亭年轻时身边还有什么“细辉”、“阿炯”,他唤辉叔、炯叔,他们给他讲江湖阅历、人性险恶,但也要谨记义字当先。
义字当先的人怎么死那样早?肥番怎么还活着?不出意外,唐协亭得到风声后还要把他申饬一通,再花巨额钞票买通警察署长,保肥番出来,一切照旧。
无妨,今夜暂时先这样,唐允静静旁观差佬做事,分外缄默。
苏绮有些后悔自己的赌咒。
拜天气好所赐,往日凌晨两点钟人去街空,今天拖延到了两点半,苏绮对着卦盘给人算了个阳宅吉位,又翻了翻闲书,看完一则短篇故事已经将近三点。
眼睛频繁地眨着,干涩又疲倦。
她正打算收铺上楼,门外不远处传来喊声,谁在命令谁站住,一群人又团团围上来,接着就是殴打、痛叫。
她一向对这种事情避而不及,躲在门里看了几眼,正准备回到里间小坐一会,等这些衰仔散去再出门,就看到他们已经提起了人带走。
原来是群殴——一群人,欺负一个。
受伤者有些惨,被拖着走,苏绮视力很好,再加上离得并不远,清楚看到黄色的头发,根部长出了一两厘黑,T恤衫领口洗得有些大,露出文身图案。
是那天“护送”康嘉茵上楼的黄毛飞仔。
他们带走他的样子像在拖一袋垃圾,苏绮隔着门都闻得到腐臭味,还有满满的心惊,人居然这样渺小。
她坐在桌子前呆坐许久,还是拿起了电话,打给温谦良。今天经历了太多的事,她只心疼自己这一次,向Childe索要一点点温暖,一点点就够。
随着冷漠的“滴滴滴”结束,接着机械的女声让她留言,自言自语有什么好讲的,一颗心沉到底,决然挂断。
Childe明明有自己的手机随身携带,为什么不接她电话?更何况这是她第一次打。苏绮不想承认,等待的时刻,她满心的自卑。
当初再见Childe的时候她都没有这种感觉,却在一个混乱的夜里无处遁形。
他一定是嫌弃她了,她已经配不上他了。
而温谦良今夜陪温至臻出席酒会,每个世叔世伯都要同他这位金融新贵喝上一杯,手机静音保管在秘书那里,回到家里倒头就睡,错过本港第一初恋苏家公主的唯一一通电话。
苏绮整个人缩在一张椅子上,哭到不能顺利喘息,空气里都是酸涩苦味,直到凌晨三点半才离开舆楼。
顶一双红红的眼,她脚步轻轻走向楼梯口,上次被唐允抱住的那一方土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她缓缓抬头,直视头顶照明的灯泡。
好像已经亮了有半个月,不是声控感应,而是从早开到晚,好浪费公家的电。
简陋灯罩被卸了下去丢在一边,她一眼就看得出,这只灯泡太大,塞不进原来的灯罩,如今正傻突突、孤零零地发散着光。
始终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