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万籁寂静只那更夫的铜锣声远远荡开,在府城某处,一座种植着紫藤花的小院也如其他地方一般,陷入了黑暗之中。
小院的主人,一对年轻夫妇躺在床上睡着了,一个男子面有病容平静地睡在外侧,手规矩地摆放在被面上,一个女子睡在里侧,眉头紧皱,手也抓住了被褥,似乎陷入了噩梦之中。
……
一年前
刘玉真从那屋子脱离了出来,到底受了寒气病了两日,昏昏沉沉的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晓。
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失贞”的传闻已暗暗在刘家蔓延开来,也不知从哪儿起的头,等大太太知道的时候有几位族老已找上门来,询问此事真假,欲以族规处置。
刘大太太曾氏身为寡妇,又是辈分低的儿媳妇,还没有诰命在身连议事的堂屋都进不去,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快!嬷嬷,”她紧紧地拉着徐嬷嬷的手,“都这时候了,不要在乎银子,我要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
徐嬷嬷也脸色沉重,翻出银票急急忙忙地走了。
“佛祖保佑!菩萨保佑!漫天诸佛保佑!”她满屋子乱转,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入一间香火缭绕的屋子,匆匆地给一牌位上了两炷香,连拜了几下。
“夫君,你是最疼真姐儿的,一定要保佑她此番逢凶化吉,渡过难关!只要她此番平安度过,我,”说到此处她语气更咽,“我,我就再也不怨你了……”
……
另一端,正中的堂屋内,听闻几位族老的来意,老太太怒不可赦,“这可如何是好?这女子的名节岂容轻忽?婉娘,你这就带了人,去把那嘴碎的婆子丫鬟们都绑来,灌了哑药先押解到庄子上去,下半辈子都不要让她们出来了。”
“至于旁的,领了人去盘问,凡是与她们讨论过此事的,都一并处置了,这件事,决不能传到外头去!真姐儿尚未定亲呢,好在知道此事的人少,还来得及。”
刘二太太领命出去了。
老太太又道:“真姐儿,就送去庄子上住一阵子,正好我有处庄子就在慈悲寺下方,便送她去沐浴佛恩吧,如此过上一年半载再接回来,往外头找门低些的婚事也就罢了。”
老太太说到此处已是伸手抹泪,“我可怜的真姐儿……”
但几位族老对视一眼,却有不同的意见。
“三侄媳妇,”一个刻板脸老头冷冷地道:“这样的事岂是打杀几个下人就能了事的?这罪魁祸首既已送去了家庙倒也罢了,但这贵府大房的刘十八……”
“我们刘家已传一十五代,在这清源县扎根也有上百个年头了,繁衍了五代子孙,五代之内,无作奸犯科之男,亦无二嫁之女。按照族规,刘十八与外男私相授受,应送去家庙修行,青灯古佛一生,为祖宗祈福!”
“不错,”另一个年轻些的族老捋着长须,点头,“族规乃我刘氏一族立足之根本,族风所在,不容轻忽!”
“是极是极。”族长也点头。
“这……”老太太为难道:“真姐儿自幼乖巧懂事,此番只是一时不察被人所害,岂能怪罪于她?况且老大媳妇守寡多年,一直慎言慎行,恪守本分,真姐儿是她与我家老大的独苗,若真送去了家庙,岂不是教母女分离,有违人伦?”
“是啊,”刘二老爷与刘三老爷也劝道:“我大嫂与大哥就这么两个女儿,家庙清苦了些,不如网开一面?”
几位族老又是对视一眼,那刻板脸又道:“三侄媳妇,你嫁入刘家也有四五十年了,咱们刘家族规如何,你也知道。远的不说,八年前,老七家中那儿媳妇便是如此,不但被沉了塘,名字也从族谱上抹了。”
“再近些,三年前老十四家里那不成器的孙女,与一有妇之夫私相授受,原本也是要送去家庙的,但她的父母苦苦哀求,便一顶轿子送去那人府上做了妾。”
“做了妾的女子那名字也是要从族谱上抹了的,不过好歹比没了性命强些,我听闻陈秀才不愿娶她?也罢,看在她那死去父亲的份上,若是陈秀才愿意纳她为妾也可。”
“不错,”另一个也点头,“我们刘氏一族向来是赡养孤寡,勤做善事的,若是陈秀才愿意娶她为妻或者纳她为妾,也不是不可网开一面,只是若是纳妾,这名字还是要从族谱上抹去的。”
族长是个年轻些的,这时候总结道:“听闻陈秀才目前还在贵府养病?不如三婶娘派人去询问一番,若是他应下也就罢了,若是不应,那这两日就把人送走吧。”
“贵府还有几位姑娘尚未婚配,夜长梦多不能因小失大影响她们的名节啊……”
……
大房·随园
徐嬷嬷急匆匆地跑了来,“太太,太太不好了……”
曾氏连忙抹干净眼泪,从屋子里快步走了出来,“如何?那起子老不死的怎么说?!”
“太太,”徐嬷嬷向来严肃的脸上满是惊慌之色,焦急道:“他们说……”她语速极快地复述了一遍,“这可怎么好?刘家的确是有这样的族规的呀,您当年还感叹过于严苛,给那姑娘送了一笔添妆银子去。”
“什么?!”听罢的曾氏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他们竟敢如此待我的真姐儿?!”
“太太,如今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徐嬷嬷扶住她,“您得拿个主意啊,迟了,恐怕,恐怕……”
曾氏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稍稍冷静些许这智慧就回来了,“先不用怕,前几日看那陈世文是有几分在意真姐儿的,他有几分君子之风这时候不会贸贸然拒绝。”
“只要能拖上些时日便成,我已打发人去京城送了信,不用过上一年半载,只要开了春我就带着真姐儿到京城去!”
“你再去那边候着,待我想一想,想一想……”
……
刘家·议事堂屋
刘三老爷自告奋勇地去问,然后垂头丧气地回来了,“陈举人说婚配乃大事一件,他需回去与父母长辈商议一番,无法贸然应允,要过些日子才能答复。”
老太太郑重问道:“那你瞧他的神色,是愿还是不愿?”
“这……”刘三老爷面对着一屋子的长辈们,小声道:“儿子,儿子没瞧出来……”
老太太不满地挪开视线,手上的佛珠拨得飞快。
族长见状道:“那要不就再等几日?陈秀才是个有大前程的,慎重些也不为过,况且他既然提了要回去问过长辈想来是愿意娶妻的,如此也是佳话一件。”
老太太神色渐缓,其他几位族老也是暗暗点头。
正在这时,身上有些酒气,一晚上没说几句话的刘二老爷突然道:“母亲,儿子有件事要与您商议。”
几位族老见状便想要告辞,但被刘二老爷拦下了,他道:“此事与真姐儿也有些关系,诸位长辈不如一起参详一番?”
“和真姐儿有关?”老太太问:“什么事?”
“母亲,”刘二老爷道:“今日表兄来与您请安,您事忙便打发儿子招待,表兄与我说了一件事。诸位长辈可知,咱们苍山府去岁新来了一位知府大老爷?”
“你说的可是于大人?”一位族老道:“略有耳闻,听说是一位同进士老爷,年轻得很,但已经为官十几年了。”
“不错,”另一个消息灵通的也道:“知县大人当时还亲去拜会。”
听明白了这知府老爷来历的老太太疑惑地问道:“这知府老爷与真姐儿有何关系?我记着她外祖父是个同进士,但这姓氏与年岁也对不上,莫不是这于大人是她外祖父的学生?”
“母亲,”刘二老爷脸上带笑,“这知府于大人,上月刚过了四十岁寿辰,膝下只有二女并无传承家业的儿子。于家是书香门第,规定家中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哦……”老太太一听便明白了,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其他几位族老喝茶的喝茶,捋须的捋须,也没有什么异样。
刘二老爷继续说道:“表兄与我说,知府大人请了一法术高明的道爷,卜了一卦,卦象中显示能为于家延绵子嗣的女子居北,闺名中带‘玉’,巧了,咱们清源县就在府城的北边,咱们刘家这一辈的女子人人带‘玉’。”
“表兄听闻此事便赶了来,今晚儿子与他小酌,他便告知了我。正好,真姐儿又出了这样的事,母亲,您说这巧不巧?”
“是巧啊!”族老们纷纷点头,有几个还激动地打听起于大人的生平。
老太太低垂着眉眼,问:“这事的确巧得很,不过四品知府是何等门槛,他家里若想要纳个妾怎么竟被你表兄知道了?况且府城北边多少人家,带‘玉’的也不是没有,怎么偏偏要到咱们这来寻?”
“儿子也问过了呢,”刘二老爷有几分得意,“这事情是在知府大人的寿宴上传开的,这没过几日于家便找到了人,一个在府衙北边街上卖豆花的姑娘,闺名‘善玉’。”
“长得美若天仙人称‘豆花西施’,知府大人曾去他们家吃过豆花,巧得很。”
“不过这个‘善玉’姑娘是个福薄的,还没等她去于府享福呢知府大人的正房夫人就被她冲撞得卧床不起,这纳妾的事便不了了之了。”
“这个月,知府夫人病好了便想起这事,将消息透了出来,欲为知府大人择一良家女子,延绵子嗣,至于那与她运道不合的善玉姑娘,也被知府夫人赏了副嫁妆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