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里,知府夫人已见了几个,都不满意,表兄这才想到了咱们家。母亲,这于家此番纳的是良妾,有正儿八经聘礼的,不是那几两银子就卖身的贱妾可比。”
“左右真姐儿如今名声有损,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若是能进了于家,将来生下知府长子那就是后宅的独一份,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老太太抚摸着手上的佛珠,沉默不语。
刘二老爷又道:“表兄除了这个还跟我说了另一件事,再过些日子便是船出海的日子了,知府大人与广州府知府乃是同年,在广州府也待过几年,认识许多海商,能买到去大食国的海图……”
……
大房·随园
“什么?!”曾氏再也坐不住了,怒骂道:“他们竟想把我的真姐儿送去做妾?!做他们的春秋大梦!”
“太太,可得想个法子啊!”事到如今,徐嬷嬷反而不慌了,神色严峻。
曾氏踱着步,“王家,我了解得很,唯利是图连祖宗都敢卖的,更何况只是姑太太家里的孙女儿,他们家一门心思扑在这海船上,指望着大赚一笔,不然也不会只听到这信就巴巴地来了,要想他们放弃,难得很。”
“而刘老二,我也了解,志大才疏虚伪之极,若是真姐儿不出这个事还好,了不起他就送个庶女去,但偏偏出了这摊子事!”她懊恼地捂住头,“如果真姐儿做了妾,也就只能带几身衣裳走,那我们大房的家产就都归他了……”
“要不,我们去求了老太太?”徐嬷嬷小声地建议,“真姐儿到底是大房嫡女呢!哪有人家送嫡女去做妾的?”
“不成,”曾氏摇头,“老太太在那船上也投了银子呢!而且老太太的目的是把孙女嫁给能提携刘家的人,没准她这会儿想着两手抓,两手都要有呢!”
“那如何是好?”徐嬷嬷想了想,又问:“不如去信给京城?”
“来不及了!”曾氏越想越是没辙,不由得眼眶含泪,“天长路远来回都要三个月,三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我的真姐儿,怎么这般命苦啊……”
“这一个坎儿还没过去,下一个坎儿就来了!”曾氏咬牙,“若让我知道这事是谁漏出去的,我定要扒了他的皮!”
徐嬷嬷一惊,“太太您的意思是?”
“哼,如果没有人在后面指使,那些倚老卖老的族老们怎么会来?”曾氏悲从中来,“一个两个的,连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儿都不放过,黑了心肝的……”
“太太……”徐嬷嬷连声安慰,“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太太,若是不成便先去家庙待上几月,待京里的老太太派了人来就好了,就能离了这狼虎窝了。”
曾氏抹干净泪水,摇头,“若是没有海商这事或许能成,但如今恐怕他们并不想把真姐儿送去家庙了。”
财帛动人心,人弱被人欺,这道理曾氏早就懂得了。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法子,但是……
曾氏摇摇头,迅速决定道:“你去把真姐儿喊起来,乘他们还在商议,带了真姐儿到周家去躲躲,明日一早你就和你儿子带了真姐儿上路,去广州府搭乘海船去京城!”
“到了京城,不对只要出了这府城他们就奈何不得了!”
“那,那您呢?”徐嬷嬷惊问:“我们若是走了,您定会被他们欺辱的!”
“不碍事,”曾氏抹了眼角又流出的泪珠,“我是个寡妇,这点脸面他们还是要的,毕竟几十年后我就是一座能计入族谱的贞节牌坊呢,了不起就是去家庙待上几月。”
说话间,她竟带有几分决然之意,“惹急了我,我就拿着老爷的牌位吊死在刘家大门口,让他们遗臭万年!”
“呸呸呸!”徐嬷嬷伸手去捂她的嘴,“我的好姑娘快别说这些!您放心,我那儿子跟着老爷哪儿都去过,定会将真姐儿平安送到的,我这就去收拾细软,顺道嘱咐他几句。”
“至于真姐儿,她病还没好,晚点再叫她也无妨。”
“嬷嬷,”曾氏忽地反应过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喊道:“你的意思是……”
徐嬷嬷停住脚步,没有回头道:“姑娘,我就在这陪着您,,咱们从曾家到了刘家,二十年了,若不能将您带回去,我又有何脸面见太太?”
……
屋外,烛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一个身着月白寝衣,外披白色狐狸皮斗篷的身影沉默着,一动不动。
刘玉真今日辗转反侧睡不着,于是便想着来和母亲一起睡,却不成想听到了这样骇人的事。
她紧握着披风的带子,沉默不语。
她不说话,身后那个紧跟着她,提着灭了蜡烛的灯笼的桂枝却是不能不说,她合上了张大的嘴,小声道:“姑娘,我们可要先回去收拾东西?”
“不用了,”刘玉真摇头,“我们不用收拾东西。”
“可是您明日就要启程了啊!”桂枝惊道,“这会儿再不收拾就来不及了,出门在外要带的东西多着呢。”
“我们不去京城,”刘玉真转身往卧房走去,“快,随我回去换身衣裳。”
桂枝紧跟上去,不解地问道:“姑娘,可是太太刚刚说要送你去京城啊,让德叔送您去,明日就启程耽搁不得,再晚族里就要把您送去给那什么知府做妾了。”
“我不去,我不去京城,”刘玉真扯下身上的斗篷,打开柜子随意取了一件旧衣裳,“我若是去了母亲就可能活不成了。
桂枝吓得手上的灯笼都掉了,“姑娘您这是什么意思?太太,太太……”
情况紧急,刘玉真也不换里衣了直接把衣服穿上,桂枝见状连忙过来帮忙,先是套上裙摆,接着给她系上汗巾子。
刘玉真快速地扣着上衣的扣子,“桂枝,你说我若是走了,母亲会如何?”
桂枝沉默了半响,猜测道:“禁足?”
刘玉真轻笑了一声,“母亲与父亲恩爱得很,十年前若不是我哭喊不休,恐怕母亲就随父亲去了。她这么多年一直待在刘家守寡,未曾改嫁一是因为刘家规矩,二就是我,这第三就是父亲了。”
“不,应该第一是父亲、第二是我、第三才是刘家的规矩。”
“母亲舍不得父亲。”
“她曾与我说,父亲是这世间少有的伟男儿,他们两个成亲那么多年一直琴瑟和鸣,从未红过脸,祖母几次三番催他纳妾都被他推了,一心一意守着母亲过日子。”
“连被祖母强塞过来,那般貌美的郭姨娘他都没看在眼里,若不是郭姨娘后来生了父亲的遗腹子,他们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母亲这些年对父亲偶有怨恨之语,但我知道她心里是放不下父亲的,好几次说过父亲在底下等着她。我若一走,去了京城过上好日子,她在这里便了无牵挂了。”
一个没有了牵挂的人,若是再被刘家欺辱逼迫,很容易就会做出傻事。或许不用等到之后,她一走母亲就有可能自尽,以营造出对她最为有利的环境。
毕竟她是刘家的女儿,不可能毫无缘故地被曾家收留,并安排、插手婚事的。
这个时代宗族的强大毋庸置疑,她们孤儿寡母在此面前不堪一击。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刘玉真穿好衣物,又披上一件黑色的灰鼠皮斗篷,提起刚刚掉在地上的灯笼点燃,“桂枝你躺床上去,盖住脑袋免得让人发现我不见了,记住我没有回来之前你千万不要乱动!”
“姑娘您要去哪儿?”桂枝急问道。
刘玉真推开门,抬脚迈了出去,声音渐渐远去,“去找一个,能帮我的人……”
刘府,很大。
近年来为了节省开支,也因为那些大小蛀虫,好些地方的灯笼都被撤走了,到了夜里的时候便显得尤为阴暗。
刘玉真小心地出了随园,到了外头遇上人便提前避让,若避不开的便回答自己是桂枝,替五姑娘到大厨房取点心的。
一路畅通无阻。
到了大厨房不远,她左右瞧了瞧见没有人便拐入了另一条路,这条路更为昏暗,行人几近于无,她提着不太亮的灯笼,一步一步走着,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直到来到了客院。
这座小院位于大厨房不远处,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她要找的人就在此处。
院内正对着门的那处屋内,亮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