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没作妖,倒不是她不想作,而是心中另有计较。
吃罢饭,她抬起屁股就走人,耳聋了般理都不理会身后庞善喜的狮吼功:“吃饱了就颠儿,你当俺这里是大车店呐,不干活趁早滚回你那娘家去,白吃饭的玩意儿俺可养不起!”
“爹,俺看俺大嫂不太对劲儿啊。”年家老二小声开口,“好像是跟咱生了外道……”
“俺大嫂她会不会是在外头有相……”年老二的媳妇儿年刘氏张口又闭口,偷瞟一眼与大房交好的三房年尤氏,心有顾忌的不好再说下去。
身处年家食物链顶端的庞善喜就不管那么多了,立马直着脖子朝门外起了高腔,“生啥外道?老大这才死了几年,她就守不住了?也不瞅瞅自己啥岁数,孙子都有了,还出去丢丑败坏!”
年端林内心有些烦躁,“行了,都吃饱饭该干啥干啥去,俺心里头有数。”
等小辈们都出了堂屋,庞善喜跟在自家老头子身后进了东里间,“他爹,俺看老大家的九成九是有外心了,要不俺出去偷摸打听打听近来她都跟村子里的哪个老爷们儿……”
“你能不能管住你那张破嘴!”
年端林突如其来的发作吓懵庞善喜。
懵也仅是懵了片刻,随即庞善喜就怒火上头的呜嗷一嗓子,“俺怎么了?!你个老死头子竟敢哈呼俺,俺看你是不想过了!”
年端林脑仁剧疼。
他压低嗓音斥责,“哪有当婆婆的没凭没据往儿媳妇头上扣这种屎盆子的?这是多大的罪名你知道吗?能逼死人的!无脑啊!”
嘴是痛快了,可话一出口,年端林就后悔了。
他实在是太了解自己老婆有多虎逼。
果不其然,蹭蹭蹭,庞善喜直接将自己嗓门的音量键按到最高,“好你个老不死的!这么多年,俺为你生儿为你育女,为你起早贪黑拉巴这个家,反过头来,你居然为了那个败家精、懒老婆骂俺没脑子?!”
“你说,你个老不死的是不是听说隔壁村老余头扒灰那个事儿,也动了啥歪心思?”
“你、你……混账呐!”年端林一口老血险些喷出,直觉今日老命要玩完。
“哎呀俺的天老爷啊~”,身子突然一软,庞善喜瘫坐在地,两手往两条大腿上一拍,她仰着脖子,闭哈着眼,拖着长长的调子就开嚎了,“这日子是没法过了~想当年,俺嫁过来的时候可是个黄花大闺女啊~这个老不死当时是啥样式儿的,他自己心里没个b数啊~现如今,他不仅嫌弃俺年老朱黄想换小的了,还张口就骂俺是混账老婆啊~”
“俺的五儿啊,你咋还不来家啊~娘没法活了啊~”
闻声跑来的年金钏万分傻眼,“爹,俺、俺娘这是咋了?”
“快堵上她的嘴!把她拉起来!”
爷俩七手八脚好不容易将庞善喜从地上拖到床上。
见堵不住虎逼妻子的嘴,向来最是要脸面的年端林声音里带了哀求,“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完嘹,火上浇油嘹。
“娘的钏儿啊,娘活不了了啊~你听听那老不死的说的是人话么~这么多年,俺给他生了一地的儿孙,临了临了在他眼里俺还是个不讲理的泼妇啊~俺知道啊,他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个死了的狐狸精啊~俺是连那死狐狸精的一根毛都比不上啊~”
年端林:“……”
年端林想死。
想一头扎进尿桶浸死自己!
于是,他转身拔腿就走。
庞善喜腾的从床边一蹦三尺高,三两步追到屋门口,指着那个佝偻背影厉声骂:“这个老不死的这是嫌弃俺嫌弃的一霎儿都不乐意跟俺待在一个屋帽子下了!有本事你就死外头永远别回来,也好跟那只死狐狸精在地下相聚,滋木洋锵【方言,得意洋洋的意思】过你们的鬼日子去!”
“丧了良心的负心汉!这辈子你对不起俺!下辈子让你托生成个老绝户,即便是生下个儿女也没腚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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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悍妇不怕。
怕只怕,又悍又妒!
惜命的年端林没去寻尿桶,也没出院门,而是去了后面菜园子。
依着以往经验,待到吃晌午饭回去最合适。
可是今个儿却不行,他心里装着事。
蹲在田埂上接连抽了两袋子旱烟,听着屋里头的骂声转弱,他就起了身。
一如所料,因为回去的不是时候,庞善喜还未彻底熄灭的怒火再度被勾的轰轰烈烈。
年端林没有吭气,只是低头坐在条凳上顶着上方不断落下的唾沫星子,吧嗒吧嗒抽烟等候。
“抽抽抽!一天到晚就知道抽!早晚抽死你!”拿闺女递来的手巾使劲擤一把鼻涕,庞善喜可算结束掉这场骂战。
年端林往地上扣扣烟灰,暗暗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才能不会再度惹火虎逼老婆子。
这工夫庞善喜已经到了衣橱前,并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钏儿啊,把这钱给你二哥送去,让他去割二两灵羊肉……不,还是割三两吧。你五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可得好好给他补补。”
“知道了,娘。”年金钏喜滋滋伸手去接钱。
“他娘啊……”再不惹,啊,是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年端林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依俺的,这次老五回来咱就不割肉了……”
“为啥?”庞善喜一眼瞪过去。
年端林没敢抬头。
烟雾缭绕里,他的发顶已经斑白,说不出的颓丧老气,“就依俺这一回,等下回老五回来,咱再多割点给补上。”
“那不成!老五一个月才回家一趟,俺不能亏了他!这肉必须割!”
“亏亏亏!咱家亏谁也没亏了他!家里头的都有意见了你看不出来啊!”一个没控制住,年端林的嘴又跑在脑子前头了。
他知道,他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