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
谢予晴才抬起头来,入目便是模糊的春邀。
良久,谢予晴静默着,她心里像是被什么揪着般难受。一直以来,她虽然住在谢家十几年,安安静静蜷缩在倚春居过着自己的日子,不声不响与世无争。
谢家自始自终于她而言,更似一个短居处所,不是温暖夜里明灯的家。她以为她身为谢家女儿的命,都该全家族利益。今日一句“若是值得托付终身的,爹爹也好放些心”让她倏然泪下,终于在谢家不再似那无根浮萍。
“春邀,你说爹爹他为什么忽然……算了,爹爹总有他的道理。”
春邀轻轻为谢予晴揩去眼泪:“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二爷总还是记挂着荷娘子和小姐您的。”
“春邀,我心好乱,今夜你陪我睡可好?”春邀望着谢予晴彤红的眼,脸上带泪如梨花带雨般怜人,不由心软应下。
“秋敛,你来将棋子收敛好,便下去歇息罢。”
春邀唤来屋外的一名青衣婢女,正是起初禀报的那名婢女。
谢予晴望着秋敛不起眼的相貌,盯着秋敛的裙摆,忽然若有所思,转身跟着春邀进了里屋。
李明照带月携清辉而归,辛娘久等他不归,把炖的汤反复温了又温,听见门吱呀一声,终于见了人影,不由喜上眉梢。
“世子,快来,把汤了暖暖身子!您今天去见谢小姐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辛娘絮絮叨叨催促着李明照。
李明照勉强勾唇笑道:“辛娘,跟你说了多好次了,不必等我回来,您每次都这样,刘伯可要对我不满了!”
辛娘被哄得乐呵呵的,笑骂李明照几句。李明照将参汤一饮而尽,明明汤灼热暖喉,入肚全身温热,可他心里却依旧如数九寒冬冰凉刺心。
不止一个人心乱了,他的心也好像跟着谢予晴一起乱套了,如蚂蚁钻心般惊慌失措。
辛娘年纪大了,最爱唠叨,膝下又无子。府中只有李明照一个主子,也不讲什么礼节。辛娘一人自顾自说话,久不听见李明照回应一声,才看见李明照端正坐着,英眉郁结,脸色沉沉。
“明照啊,这是怎么了?是遇上什么事了吗?谢小姐被谁欺负了吗!”辛娘急切道。
李明照看着辛娘焦虑的神色,忽然一笑:“没有的事,辛娘。
“只是,辛娘,你说——”
李明照话里有些犹疑:“予儿她明年就要及笈了,今夜谢家二爷说已经为予儿准备相看人家了。”
“不知不觉,谢小姐居然要及笈了,真是岁月不饶人。”
辛娘忽然感伤起来,“谢二爷既然愿为谢小姐张罗,必然是对谢小姐上心的。世子,不必担忧。谢二爷好歹也是女帝相中过的人,人品可鉴。
“只是,可惜了谢小姐,若是以小姐现在身份说亲,怕是只能低嫁了,或者是今年开春新中的寒门子弟。”
李明照微怔,心底一时空落落,捏捏眉心。
“是啊,予儿本该有最好的,只可惜……”
辛娘又叹道:“明照啊,从来都是你去见小姐,谢小姐什么时候能来咱府上,尝尝我的手艺?我这养刁过先帝的厨艺,至今没排上用场啊。
“不行,明照,你可得给辛娘挣口气啊,什么时候、最好是在谢小姐议亲前请人家来作一次客!”
李明照压下心中的烦躁,哑然失笑:“好,辛娘发话,明照岂敢不从?”
“等谢小姐说了亲,世子您就得避嫌,少去找谢小姐了,那时谢小姐已经有值得托付终身的夫君,那未来郎君自会照顾好谢小姐的。”
辛娘念叨着,见李明照应下了,喜笑颜开便离开了书房。
“……”
辛娘一走,李明照心里躁乱不安,屋内烛光剪影摇曳,投影下的人影稳坐如山,数柱香时辰过去,李明照枯坐无果。径直拔剑去了练武场,招招式式散着杀意。漫天大雪夹在北风呼啸的晚间落下,尽数染在偌大练武场唯一的身影上。
谢仲翎所说的话,他尽数皆知。当时李明照本该径直离开,却鬼使神差留了下来,当了一回裴煜口中可耻的“梁上君子”。
自己看顾了十年的妹妹,就这么快要说亲了?一丝不真切感从李明照心里叩问。
他舍不得啊,他的妹妹正如辛娘所说,本该是最好的,因着乃谢家庶女,相看的人家能好到哪里去?
李明照心里划过一丝心疼,忽然又想起辛娘的话——
“……等谢小姐说了亲,世子您就该避嫌了。”
李明照心里似茫茫江汉上一叶扁舟,惘然无措,没了往昔的稳重冷静。
避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