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呼一吸,肺腑间循环的空气中灵气含量浓郁,每个毛孔都被熨得舒张服帖,体内的沉郁驳杂之气、滞涩郁结之地,全部烟消云散,洗精伐髓的效果与人为调制的药浴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而灵气最充裕之处,则是几步远处的山洞。
那儿的灵气,甚至凝聚出了流动的实体——聚灵池。
山洞前的几人却放着这等秘境不享用,愁容惨淡。
钟涯僵硬的木偶头颅面无表情,晶石做成的眼瞳里无波无澜,眉心蓝色光芒波动,似乎在接收传递消息,
寡言少语的吴望子扶着脸色惨白的莫十娘,低声细语安抚她的情绪。日常抱着一把秃尾巴浮尘、眯着眼乐呵呵的庄圃,此时豆大的小眼珠里塞满如临大敌的警惕与深沉。
“发生何事,聚灵池有何异动,这样紧急地喊我回来?储灵匣可还安好?匣子里的魂魄修复得如何了?”
孟琼一叠声抛出一连串问题,短短几步路,她白皙的额头居然沁出点点细汗。
无人应答,只有庄圃的一声轻叹。
“孟姑娘,你自己进去看看吧。”最终还是吴望子沉声打破了空气中的静寂。
孟琼听到这话,悬在喉咙口的石头砸进胸口,五脏六腑颤抖着,冰冷的寒意漫进四肢百骸,把她生生钉在原地,耗尽力气也无法迈动分毫。
身后的李相悬先花秀一步,扶住孟琼塌下的脊梁。
这陌生但可靠的支点她只贪恋一息,就决绝地挣脱推开。
有些事情,只能一个人承担。
女魔头甩甩长发,故作镇静,踏进山洞。
蓝玉玛瑙般的聚灵池安安稳稳地躺在洞中央,丰沛的灵气萦绕,缓缓聚集成源源不断的池水。
似乎并无不妥。
下一刻,她的心口一窒。
储灵匣,储灵匣的气息消失了!
孟琼咬紧双唇,伸手引动魔气,把整个山洞的每个角落都荡涤一遍。
还是没有。
她慌乱地冲进聚灵池,哗啦啦地搅动池水,徒手摸索。
一无所获。
池水从手指缝隙里滴落,大浪淘沙,她淘出的只有空虚。
孟琼如坠冰窟,周身的血液在血管里凝固成锋利的剑刃,几乎要穿透她脆弱的肌肤。
她像只提线木偶般走上岸,身上的灵气池水很快蒸发在空气里,长裙光洁如初。
走出山洞,孟琼强行绷着的镇静轰然倒塌,瘫软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她笨拙的身躯,一下子跪倒在地,肩膀颤抖,瑟瑟如一片薄弱纸页。
白皙的面容上的活人气息一寸一寸地褪去,漆黑的瞳仁下翻涌出一抹不祥的暗红。
宛若世外桃源的后山卷起了飓风,黑雾缭绕的魔气蒸腾着飞起,一道绚烂的闪电撕破晴空,砸进地面发出轰然巨响。
爆裂的雷电一路火花,照亮了孟琼的黑曜石瞳仁。
“为什么!”
凄厉的几近破音的嘶吼无畏无惧地面对上天降下的霹雳。
明明,还有三年,只要三年,她就可以把小楼山上上下下的魂魄完好无损地送入轮回,功成身退。
爹爹这辈子受的剜心剔骨之刑,不求来生补偿,只愿能让他做个平凡之人,安稳一世便心满意足。
可到底是谁,又是为了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堂而皇之地剥夺她的希望。
亦或是,魔,非要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上天才甘心吗?
她扬起鬼魅般的脸庞,大笑着握紧手掌,骨骼发出咔咔的脆响,破碎的笑声里满是绝望与愤懑。
双目的赤红将原本的澄澈彻底吞噬,背上的蝴蝶骨振翅欲飞,被狂风吹散的三千青丝肆意舞动,周身森然的魔气恰如投进湖面的一块巨石,浪潮荡漾着席卷后山。
郁郁葱葱的药材灵草触及,快速腐败枯萎,枝叶灰败,一片死气,娇贵的本性终于突破田地麦苗般拥挤的表象,凸显无疑。
众人被这一天地变色的状况波及,连通着映山红的花秀、木偶□□的钟涯不得不暂时退开躲避;莫十娘嘴里呼唤着孟琼的小名小禾,想要不管不顾地冲过来,被吴望子拼死拉住。
李相悬拔出长剑,站在孟琼身边,一边替她抵挡天道因为魔气肆虐降下的愤怒雷霆,一边呼唤着脑子里的系统。
这段他吗的在原著里不就是只有几句描述,寥寥几笔带过吗?
“储灵匣消失,孟琼大怒,山河闻之变色。李相耐心安抚,携手共同找回储灵匣,二人破开隔阂,感情逐渐升温。”
山河变色,说的轻巧,再这样下去整座山都要同归于尽了吧!还有,谁偷的储灵匣,我怎么找回来的,丝毫没提,鸽子精作者,我看你的本体是糊弄大王!
背包,背包,瞬移,没用,清心丹,没用……跳过剧情技能,没用,我现在是要查找缺失剧情!
煞笔系统,说句话啊!
狂风吹拂着庄圃的灰白长发,他瘦弱的身躯如同一根定海神针,在咆哮的魔气中巍然不动。
“小禾,放下执念,别被心魔束缚!当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找回储灵匣!”
孟琼置若罔闻,青筋暴起的手指揪住左边胸口,目眦欲裂。
白瓷长刀“宿泉”凭空出现,碎裂后又拼凑成一只手掌模样,抓住孟琼的手臂,想要阻止她,却无济于事。
人的一辈子,总有那么一瞬间,会变得无比漫长,长到接下来的一生都会被这一刻笼罩,长到接下来的一生都会为这一刻而活。
比如,渺小而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逝去;又比如,被亲近信任之人无情背叛伤害;亦或是,用毕生精力去追求某个遥不可及希望,却在即将大功告成时被残忍剥夺。
妖魔仙人,没有经历过这种瞬间的幸运者,一辈子即使坎坷遍布,也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很快就会抛诸脑后,总有新的喜悦会将伤疤抚平。
孟琼,无疑是抽中了不幸里的下下签。
她的青葱五指戳进左胸,那里,空荡荡一片。
黑洞洞的伤口像咧着嘴的没牙老头,嘲笑她的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