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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琼背对着他坐在镜子前，看不见神色。

花秀迎面走来，把怀中抱着的衣裳丢给李相悬，“喏，禾姐姐给你买的。今晚去赴宴，李公子身为我们宗主的未婚夫，莫要穿的太过寒酸。”

李相悬默默接过。

心头的愧疚如受到月球引力的潮汐，卷起铺天盖地的浪花，拍打着他的胸膛。

“怎么，不喜欢？”孟琼迟迟未听到他的答复，淑女自然是装不下去了，拨开洋葱皮，露出张牙舞爪的本相。

这还是本宗主第一次给男子买衣裳，这小替身敢说句不？

“没，没有。”李相悬低垂的睫毛抬起，对上孟琼的脸，呆立成了一尊雕像。

孟琼黛眉微挑，漆黑的双眸中闪烁倒映着桌上跳动的烛火，上眼皮下压的雏凤眼波光流转，妩媚动人，薄唇一抹红，上唇的唇珠泛着珠光，平添几分娇憨。挽起的长发云鬓堆叠，一支青玉发簪斜插，清秀而不媚俗。纤细的脖颈曲线流畅，白皙的肌肤没入赤红的衣领。

恍惚之间，李相悬似乎看见一簇簇凤凰花在眼前铺天盖地地绽放，每一朵花瓣都恰似燃烧着的火焰，美丽但灼人。

他仿佛化身一只渺小飞蛾，纵使冒着灰飞烟灭的下场，也想不管不顾地扑向那危险致命的火光。

“回神！”孟琼看着他这副傻样，难掩笑容。

少女飞扬的笑靥，银铃般的清脆声响，敲在李相悬心中将自己与这个书中世界隔绝开的玻璃房子上，坚硬的表面如蛛网般裂开，堪堪藕断丝连。

“这个，给你。”李相悬手足无措地从储物袋中掏出用丝绸手帕包着的金簪，脸红得像天边的火烧云，“今晨锻炼时，路过一个小摊，这个杜鹃花金簪，我瞧着好看，很衬你。”

花秀虽没了以往的记忆，但莫十娘同她说过，送禾姐姐礼物，绝不能送簪子。

她朝李相悬拼命使眼色，沉溺在驳杂情绪中的李相悬浑然不觉。

房间里温暖宜人的气氛陡转直下，孟琼脸上的笑容一寸寸消逝，勾起的嘴角抹平，眉目间曾染上的经年不化雪重新覆盖，眸中的一汪秋水涟漪冰封万里，直达眼底，袖口被缭绕的魔气掀起，露出她攥的发红的指节。

左胸处的剜心之痛碾过时光轰隆作响的齿轮，翻涌上她的脑海。

金簪、鲜血，大火、碎掉的白瓷长刀，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旧试图绽开笑容、伸手抚摸她脸颊的爹爹，还有梅无霁冷漠绝情的话语、沾着她亲人故友血迹的剑刃。

“我、最讨厌、送我、簪子的、男人。”

孟琼红唇翕动，一字一顿，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彻骨的寒意在房间四散开去，顺着话语流入李相悬的耳畔，把他的一腔热血冻成了数寒天中的冰凌。

“好，你不喜欢，我收起来便是。”李相悬吐出酸涩发苦的回答。

他连一句“为什么”都不敢问，也不配问。

他只是个替身，与正主相关的一切，只要稍微牵涉到一星半点，孟琼大概都会觉得恶心吧。

藕断丝连的玻璃被坚冰牢牢地粘合，甚至蒙蔽住了他再看一眼孟琼神色的勇气。

他与孟琼相隔的不是天堑沟壑那么简单，是生死。

李相悬是注定要杀死孟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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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魔君的筵席设立在他专门用来纵情声色的宴月厅里。

精酿的美酒、鲜嫩的鸡鸭鱼肉、仙界魔界的奇珍异果，在后厨堆成小山，正待开席后填进一张张阿谀奉承的嘴里。

厅堂两侧没有忽明忽暗、摇曳不稳的烛火，夜明珠依次排开，把昏暗的夜晚照的明亮如白昼。

孟琼陠一现身，恰如一只高贵冷艳的凤凰落进乌鸦群，衬托得宴席上的莺莺燕燕黯然失色。

李相悬戴着谦谦君子的壳子，隔着几步远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不大说话。

邵艾荣油腻的脸上堆砌笑容，被侍从搀扶着，亲自前来接引孟琼三人。

孟琼瞥了他努力弯曲的庞大身躯一眼，径直走向与主位平起平坐的空位。

邵艾荣收回尴尬的鞠躬，每一片肥肉的褶皱都涌动起不怀好意。

先让你得意一会，孟琼，等下有你好看！

开宴，敬酒，孟琼懒懒散散，酒杯触及嘴唇就当走个过场。

李相悬坐在她身边，对着筵席上的山珍海味挑挑拣拣，味同嚼蜡。

终于，邵艾荣新娶的小妾在喜婆和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踏入宴会大厅。

端坐主位的邵艾荣嘴角勾起激动的笑容，眼神示意身边的近侍。

一阵没来由的狂风自平地而起，刮向新娘的大红盖头。

李相悬不由自主地倾身靠向孟琼，一手紧握孟琼白皙的手腕，一手抬起覆上孟琼的眼睫。

像覆住一只即将被卷进狂风中的脆弱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