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又不完全止于京城的告示栏，自南城门至北城门，从太学至太庙，沿着天津河凡是可以张贴处，无一不贴着谢家小公子与一名为楚聊女子的婚事布告。

因着这般动静，看上去竟全然不似一件婚事。就是先前皇上给太子赐婚，也没弄出这样大的声响来，以至于如今还有许多人不知道当今太子与已经成了世子妃的谢家小姐的事情。

谢家二少虽然出身不差，但是门第在京中绝非最上等。谢道鹄不曾纳妾，身为嫡次子的谢祈上有兄长，下有娇妹，从小到大与除他母亲之外的宠爱，几乎是毫无相关。

可是他这昭告天下的心，却不比任何一个皇亲贵胄差，不仅一水的红色布告，就连红绸子也要挂满了整个京城。

暮色四合时起，许是因着玲珑剔透的玉石与锦绣作伴，亦如昏鸦，争先恐后地陷入昏鸦尽处的枝芽里。

只留下一群将热闹与躁动视为繁华万丈的人们，与冥冥薄雾为伍仍不肯离去。

轿子是从城南的慕府抬出去的，饶了京城一圈，没在谢府落脚。此时天边依稀可见月色，轿子最后竟又绕回了慕府。跟了一路轿子的京城百姓却又是看不懂了。

他们无数人有着无数张嘴。

一张嘴就有千百种说辞，凑在一处，谁听谁的，谁的都信。

“你看就算是江湖第一门派掌门人的女儿又怎么样，我说这个谢家就是瞧不上她的出身，什么长明长灭的。”

是长明山庄……

“别胡说了，我前几天亲眼看见谢夫人提着东西往慕府走呢！慕子充死了，如今里头住着可不就是楚家的姐弟俩？”

白纵尘姓白，不过算了，他更愿意跟他娘姓。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去拆散这对苦命鸳鸯的，谢夫人不是最喜欢孙家如今孀居在家那位吗？”

苦命鸳鸯也是真的……

“还孀居呢？你不知道，早被人押进牢里了，听说是谋害亲夫呢！你说她那身份，当初怎么就许了那门亲事，听说连他陕北的相公连个庶子都算不得呢！”

“那……”

此间你一言我一语，最后竟不知将话头引到了哪里去，没有谁真说出来个所以然来。

但就算没有定论，他们的嘴都得和人一样，只能在慕府门口住了脚。

新郎官下了马，将新娘子从轿中搀扶出来，在喧闹之中被簇拥着往里走。这时候已经是热闹得不成样子了，即便最后没往谢家走，但是这闹婚的人中有太子、世子、中书令的孙子一干人物，足以见得，他们绝不是会嫌弃新娘子出身的人。

新娘子名唤楚聊，这个京中只要识字的人都知道，因为只要出门就能见到布告上的红纸。不识字的人却比识字的人更知道楚聊。因为她与谢祈和当今太子的故事，已经传得是满城风雨，其中爱恨情仇演化得颇得讲书先生的青眼。

新郎谢家小少爷谢祁，是京城中有目共睹的样貌谈吐个个拔尖的人物。

但是先前也有他在翊王手下与顾宗津交手，就连声明不堪都掩不去他那副好皮囊，更别提如今顾宗津无法与太子的势力匹敌，谢祁已是摇身一变从音轨谋士变成匡扶正义的股肱之臣。

一身红衣衬得人更是神气英俊，当今天下绝无仅有。

他身边的女子，只一块薄纱遮面，一个时辰前借着未沉的斜阳余光勉强能见个轮廓，但是此刻，灯芯烛火摇曳，她红着的脸似与那块薄巾子融入一体了。

楚聊的手羞怯地搭在谢苍舒的手上，许是因为第一次成婚有些紧张的缘故，手比以往哪次搭得都要轻一些。

被她搭着手的人穿梭于拥挤与喧哗当中，却感受了这份无声的流露，一把将她握住，“我带着你走，你只要相信我。”

相信谢苍舒。

你只要相信他。

这是楚聊此生最愿意做的事情。

他说“跟我走”，于是他在中了迷药之后用身躯做了垫板，将她带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带她去了京城，他说“放心”，于是他一次次护住和顾宗津“狼狈为奸”的她。

关于“想喝多少，就有多少”的“冷处偏佳”和“永不相瞒”，他曾经食言了。

但是就在前几天，楚聊就要被“冷处偏佳”泡起来了，还有那人一肚子的真心话。

往昔一幕幕地浮现，楚聊的手心从最初的发抖到如今被悟出汗水，步子也越来越快，甚至她觉着是自己在带着谢苍舒在走。

趁着梁豫暝与苏盼又不知因何斗起嘴来，楚聊凑近谢苍舒，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帕子凑上了谢苍舒的脸颊。

“你到底是怎么说服你的父母的？”楚聊开口仍是称谢家夫妇为谢苍舒的父母，因为她心里知道，让谢苍舒知道身上流着谁的血，只是为了能让他安然活下去。

而不是让他去掀起波澜。

谢苍舒的笑在心里，他没想到楚聊开口问的居然是这个。

成婚前几日两个人就被分开了，因着都怕犯了忌讳，叫往后难过，这几日就再没见过面。迎亲的一路上两个人也不曾说过话。

其实在轿子真正抬回慕府门口前，她心里一直悬着。她放不下长明山庄，她近二十年里，一直无忧无虑，天真自在地活着。

却在下山之后，真正在为长明山庄活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