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帘!”
楚聊回京已有数日,她带着世间最后一颗,确切地说是半颗“白玉续筋丸”回到京洛,她的母亲碧溪宜不忍她与所爱受生离死别之痛,将仅剩的半颗药丸拿了出来。
用慕子充的话说,这药如果真有一粒,谢苍舒能在半月之内起死回生。但是她只得到了半颗,楚聊也相信母亲所说的剩下半颗药用在救治她的离岸叔叔了。
离岸歌与缃田,几乎是中了一模一样的伤,只是经由缃田之后,离岸歌警惕心增加,又是在长明山庄之内中招,才捡回了一条命。
楚聊去东宫的时候,已经是慕子充前往西域的第五日,临走前他说过吃了药的谢苍舒起码还能再活两个月,让大家放宽心等着他回来。
对了,他之所以选择前往西域寻药,还是因为他从半颗药中察觉到的端倪。
但是楚聊如何也没有想过,不敢想,她居然会在昔日的翊王府,今天的太子居所,看到这个身影。
她一把上去抓住那个人!
这不就是她苦苦找了数月的梦帘吗?从长明山庄到四海楼,后来又向谢苍舒求以援手。自从梦帘在客栈与她走失之后,她凭借着脑中对江湖险恶的认知,无数次在睡梦中见到梦帘带着哭腔、周身是血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可是眼前这个和梦帘长着一模一样脸孔的人见了她,却是一副全然不认识,而且还情绪激动起来,已经是挣扎着要逃离自己。
“梦帘!”宁唯衍听到呼喊声,急忙自中堂冲了出来,帮她从楚聊的手中挣脱开,由她靠在怀中,轻抚着她的肩头,眼中溢满了关怀。
震惊之余,楚聊又看见从她手中离开的女子,小腹微微隆起,身量也比分别时要丰腴些,便知道梦帘已经有了宁唯衍的骨肉,不禁感叹世事无常。
一年前,若是有人说她会死心塌地地想要嫁给京城里和太子最交好之人、礼部尚书之子,而她的丫头会被太子悉心照顾,还怀有身孕,她只当这人没睡醒,还指不定会不会揍他一拳头。
可是,事实却是发生了。
由不得她不信。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你是从哪里找到她的?她为什么会在你这里?”宁唯衍知道楚聊不会轻易登府,所以将梦帘安顿之后,出现在了楚聊面前,听到的却并非是谢苍舒传来的讯息,而是抑制不住的质询。
宁唯衍也跟着她的问题,思绪回到了楚聊刚来京城的时候,“你还记得我们一同去品悦楼的那次吗?你们走后,豫暝救下了一名女子。”
“那人就是梦帘吗?”
“是,我确定她是真的失忆了,又觉着她面善,便将心中的苦事,全都吐给她,如此我与他。”
“那你怎么知道她叫梦帘?她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楚聊抓住看上去一脸严肃,却漏洞百出的宁唯衍的话。
宁唯衍眼睛却没有丝毫闪躲,“我问过她,梦帘说这个名字是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给她起的,但是她一想到那个人,就会头疼,我便不让她再去想那些了。如今看来,这个人便是你了?”
这个名字,还是母亲刚给她讲授小令时候,她觉着喜欢,让当时不记得叫什么名字的小丫头去选,她不知怎么,那首词里那么多精妙的字眼,小丫头就看着“帘”字顺眼。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即便失忆之后什么都不记得的人,还会记得自己给她取的名字,明明自己才是弄丢她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梦帘的缘故,楚聊至今仍记得那首缱绻小词。
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她的名字是我给的,还望你日后多多善待她。”楚聊朝着宁唯衍一拱手,终究是没止住哭腔道。
“她如今情绪不稳,我还是希望你能多来看看她。”
“难不成,你希望梦帘恢复记忆吗?”楚聊想着说了出来,眼里疑惑的目光,略带寒意,他最初将一个全然没有过去的女子当做倾诉的对象,如果这个女子恢复了记忆,宁唯衍,即便是此时看上去待她不错的人甚至十分紧张她的人,真的能待她如初吗?
宁唯衍却没发觉,暗夜之中,楚聊眸中的惊疑,点了点头道,“虽然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但是我知道,她对于过去十分渴望。”
“过去的事情,对于她来说也十分重要。”
重要吗?
楚聊摇了摇头,不想就这事继续说下去,将话引到了今日来东宫的目的上。
整个誉国都知道,皇上与先皇后伉俪情深,皇后娘娘仙逝未久,圣上也自觉身体大不如前,册封太子之事,终于提上了日程。
熙庆廿一年冬,誉国唯一的翊王,在毫无悬念中被册封为太子。
虽然册封之事在京城百姓看来水到渠成,但是太子册封仪典却让礼官费尽脑汁。
因为皇后娘娘殁了,还不到一年。
最后礼部尚书力排众议,以册封太子,事关千秋社稷,不可草率行之,遵照如常。
本来年关将至,京城各宅邸往来走动频繁,加之东宫册封之事,从衮冕量体到祭拜规程,整个翊王府上下忙做一团。
而就在距离翊王府不远处,却是冷清得不能再冷清的谢府。
但其实,这座宅院里的人并不少,每天入夜了,还都能听到无数人哭到心碎的声音。
慕子充紧赶慢赶,还是没来得及吃上除夕夜的饺子,在大年初一这一天,一到京城还未回府,就赶来看望谢苍舒。
他临走时谢苍舒的样子,已经刻在他的脑海里,所以此时见到瘦弱得皮包骨头的男人,刹那间,惘然、酸楚、无奈,涌上心头。
即便他一只手里已经紧紧攥住一只新鲜雪莲。
谢苍舒见慕子充回来,眼里露出喜悦之色,但这份喜悦只局限于久别重逢,费力地抬手将屋里的人都遣出去。
然后就被慕子充一把搭住,胸口微微起伏地看着从前只要仪容稍有不整,就会痛心疾首、仰天长啸的男人,胡子拉碴身上还带着一股子霉味。
“老天爷啊,肯定是觉着你这人顽固得要命,到了地府也不听管教,不肯收你,让我找到这东西。”
但是,那个喘息都轻微的男人,却握着他的手,让他暂时不得不停下将雪莲从带着陈雪的袋子里拿出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