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谢苍舒的话音,楚聊定睛往方才似在喊自己的方向望去。
却是不巧,此处竟是她与谢苍舒先前在客栈遭遇顾宗津埋伏之时,仓惶后躲到的婆婆家中。
两人本就在村里待的时间有限,又加上春秋农貌各异,若不是婆婆招呼,谢苍舒也未必能这样快地认出。
李庄因就在官道旁,秋来丰收,家家户户在院外忙做。老婆婆十分善谈,且谢苍舒离开之时虽未说什么,但是最后给她家中留了足足够用两三年的银子,再加之两个人悲苦的身世与令人过目不忘的音容相貌,足足让她惦念了半年多,不曾想还真有能再相见的时候。
但是她盼着是一回事儿,对于楚聊,故地重游却是实打实地不胜哀凄。
楚聊虽然已经放弃了刺杀谢苍舒的主意,但是并不代表她对当日之事没有芥蒂,对谢苍舒的满腹算计悉数原谅。
可是眼下,楚聊实在不知该如何去拒绝一位和善可亲的老婆婆,任由她将自己牵回了家中。
吃了晚饭之后,楚聊找了个由头回屋想要赶紧忘却琐事进入睡梦。
可是,楚聊也知道遂人心意这事儿,怎么可能轻易地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她还未解下衣服,就传来敲门声,“姑娘,你睡了吗?”
不过,她没想到来人却不是谢苍舒。
楚聊给老婆婆开了门,见她手上还拿着一摞衣物,以为是送来给自己换洗的,赶忙拒绝,说她带了衣物。
“不是啊,这是你上次落在我们这里的衣服,我洗好了就一直放着了呢!就想着有一天啊,要是咱们有缘,你还能用得上呢!”
楚聊的衣物,用的都是上好的绸缎,有一些就连绣花的功夫都得还几百个工去做,老人家拿它当个稀罕也不奇怪,只是她并不知道,楚聊是十分不愿意见这件衣服的。
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自己来都没有来过这里,一辈子在长明山庄不向往什么穿竹石栏与烟雨江南。
婆婆见楚聊脸上的阴郁,还以为她有所嫌弃,赶忙解释道,“姑娘,你别这样,这衣服我没穿过啊,我如今虽然都快五十岁了,但是腰是一点没瘦下来,你的衣服我老太婆穿着也不合适啊!”
楚聊听了赶忙摆手解释,“婆婆,我不是这个意思。”
“哎,姑娘,我看你就是亲近,说句不好听的你别介意,我当年啊,也生过两个女娃娃,可惜都早早地夭折了,你那天喝多了,我给你换衣服的时候,就想啊,如果我那俩妮子都还活着,我是不是也给她们这样换过多少次衣服了呢?”
老婆婆说着眼睛通红,楚聊的脑子里却她话里略带着的一个细节打到了一样,眼睛惊惧地扫过那件衣服。
是她听错了还是老者记错了?可是,老婆婆虽然看着年近古稀,无论走路还是收拾家伙事儿都是手脚麻利,而且,这么久了她竟也能一眼认出自己与谢苍舒。
那么,到底是谁错了?
楚聊双目圆瞪,开口却是一阵颤抖,“婆婆,那晚……是你,给我换的衣服吗?”
“对啊,我记得你当时不知道身体不舒服,可是你虽然身体不好,还这么瘦弱,但是怎么就托着你那位小郎君不肯撒手,导致压到他的伤口,流出血来。”
楚聊没有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说话的女人。
“还说什么弄脏了我家床铺!小郎君胳膊上的血,用我家老头子在镇上买的锭子碱一洗就掉了呢!还有你不慎打破的瓷碗,他也非要给我钱,那碗拿去锔起来照样用了呢!”
楚聊对于后头焗瓷还是补瓷的那些话,全然没听进去。楚聊靠在隔得她生疼的椅子上整个人一僵,灌进她耳朵的所有话都像是在重复谢苍舒胳膊上的血,胸口便如遭重锤裂开般疼痛。
未久,楚聊终于从荒诞的神游中醒来,狠狠抓紧婆婆的手,可是分明是自己的手指要抠进自己手心的肉里,“你说什么?”
她多想让对方收回刚刚说出口的话,她多想让对方告诉自己,刚刚的话都是她骗自己的。
老婆婆不知道她的意思,只以为是她不知道谢苍舒受伤的消息。
“我记得当时,我还问那小郎君,他疼不疼,他看着你的样子,心都碎了,却和我说不疼。我见他眼里,对你满是心疼。看着你们现在更加恩爱了,我老婆子真为你们开心。”
“你说那时……那天晚上……他……没有留下了吗?”
“你那小郎君虽然样貌百里挑一,但是看着就是个本分人”,说着老婆婆又像是第一次想起来什么,拍了下脑袋,“对啊,我记你当时啊,嘴里念叨着那个名字,叫什么来着,我记不得了,他也不肯留下。就是把你放床上的时候,你把他的伤口撕开了呢!最后折腾了一身汗,所以我才给你换下衣服,找了一套我年前的时候的衣服穿着,就算那样你穿着还是有些肥……”
当时她叫着的是容予的名字,楚聊以为那是她只有在梦里才出现过的场景。
如果以她今时心境,重来一次当日所处,她会想谢苍舒到底有没有做过那事儿。
但是与谢苍舒刚认识那几日的自己,着实将他想得太坏了。
“姑娘?”老婆婆不知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本以为叙旧居然将女娃说哭了。
“婆婆我没事”,人哭着的时候是不适合再多说话的,就像楚聊这句话,本想说句话告诉婆婆自己挺好的,别担心,可是一开口,泪更加汹涌难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