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聊将头埋低,不由得感叹起她自己,如此在京城里来来回回,费尽心机,其实到头来居然是这样一个收场。
不过,还好,她走出来了,起码她从顾宗津的棋盘上,将自己收起来了,而且看上去也是体面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丢盔卸甲、体无完肤了。
这种对自己深刻的认知,表现在往茶楼外走的时候,楚聊满脑子都是顾宗津那句“人活不成了”,如此想着,莫名地,她就从和顾宗津“一拍两散”之中走出来,心里的恐慌就渐渐升腾起来,连着她方才压制下去的火气,一步一步地,她竟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艳艳本远远守在外头,时刻注视着楚聊,见楚聊如此,急忙跑过去,却只听她家小姐一直呢喃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明明大仇将要得报,她内心丝毫快意也无呢?
这也是,艳艳心里的疑问,她家小姐开开心心地跟顾宗津做了断,孙朝秋的事情也处理得十分漂亮,怎么此刻就又病恹恹的呢?
她是不会知道的,谢苍舒在楚聊心里打了个死结,这是除非他死了,否则解都解不开的死结。
但是,谢苍舒却没死。
他活着回来了,至少是活着走到了京城南郊,离皇城十七里的地方。
宁唯衍不经常出远门,带去的士兵,除了翊王府和兵部点出的八百人,都是临时征调的新兵,而且这些人都是比他们离京还早,在青州那处天灾人祸“并驾齐驱”的地方,宁唯衍和谢苍舒合计,将两个在品阶和梁豫暝同级,且家世跟他也差不多的人留在青州料理,等待皇上重新任命青州的地方官员。
而宁唯衍和谢苍舒,则是和一群并不是很想,那么快到达天子脚下的,曾经在富饶土地上,瓜分民脂民膏、坐地分赃的肥头大脑袋们,一同回京了。
一去两个多月,回京的时候大家却都是龙马精神、神采奕奕,所用的时日居然比去时快了将近三分之一。
谢苍舒这次出门,他深切地感受到了和以往的不同,心里最记挂不下的就是楚聊。但是他明明又知道,在有着长明山庄数十人,自己留下的白音、丹彤等人,还有慕子充的保护下,楚聊不可能出事。
可他还是记挂她。一有闲暇就会想到她过得好不好,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有没有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因为,顾宗津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京城。
直到,他远远地在长亭上看着一个身影,一个他朝思暮想,恨不得岁岁朝朝都把她系在身边的人的身影。
可是,她怎么知道,自己就会在今天回来呢?
还是说她这些天,一直守在长亭,翘首以盼呢?想到这里,谢苍舒心里像是被沸水烫了一下,手里的鞭子一扬,朝着长亭奔驰而去。
离着亭子越来越近,就在近得谢苍舒要看到楚聊脸上表情的时候,他手里的鞭子却停下了,他总算是体会了一把,人活了二十年都没有过的“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而就在这个时候,谢苍舒发现楚聊身边好像还有两个人,公遇和艳艳居然也跟来了。
是公遇和艳艳,而不是公遇和苏盼,因此他更加断定,楚聊不是知道了自己要回来的消息才来这里的。
“哥!”大老远的,谢公遇清脆的声音就透过炎热的热气,传到了谢苍舒的耳朵里。
“哥!翊王哥哥!”谢公遇冲着谢苍舒和后面跟上来的宁唯衍大喊大叫起来!
于是,谢苍舒的马,再怎么想要在长亭古道上散步,也是不能够的了。
“你一路都好吧?”
“我能有什么事?还是你盼着我有事?”
谢苍舒不知道怎么,就说了一句很找打的话?他平时和楚聊贫嘴贫多了,此时见了人,头脑一热,没有顾及此刻楚聊的心情。她早就知道自己会在青州所受的重重埋伏了……
公遇原本在对先到一步的宁唯衍嘘寒问暖,但是还是十分不凑巧地听到自家亲哥哥说得凉薄地不能再凉薄的话了,在大夏天里,能将人气得头皮发寒,一腔怒意直上心头,没去注意楚聊至今也没褪却的内疚,不由分说地对着谢苍舒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
“哥,你说这话,也太伤人心了吧!你还没有问过楚姐姐的病怎么样?你不知道,楚姐姐这些天,一直在生病,好不容易好些了,又梦见你在青州遇险,整日为你牵肠挂肚,你现在用这事情开玩笑?”
听完,谢苍舒错愕一下,他看谢公遇如此偏心楚聊,心想不担心日后姑嫂二人的矛盾了,然后紧紧地看着楚聊回避的眼神,声音沙哑甚至带了一点鼻音,“我错了,我不该这样随便。”
然后不等楚聊开口欧,谢苍舒将楚聊的手,一下子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上,楚聊被他紧紧握住,想要挣开却被越握越紧。
“我们走的时候是春光懒困满城倦柳,现下‘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阿聊,我回来了,好好地回来了。”
然后楚聊的手,就在他的胸口上,在八月流火的天气里,感受着谢苍舒的怦然心跳,像是能够透过她的手,传到自己的心里。
因为她的心,此刻快得不像话。
过了好一会儿,楚聊才缓缓地抬起眼,与谢苍舒的目光对望,轻声叹道,“日子居然过去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