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即便没有慕子充跟在她身后日日追着喊着给她吃稀奇古怪的药膳，然后一边同她喋喋不休讲养生与禁忌，楚聊也知道，此时出现的荔枝里头，必然藏着大问题。

楚聊是懂些医术的，小时候给她上课的老师中也有教授药理的，只不过她不感兴趣，只逃了几次学，就再没见过那个白胡子老头，不过仅凭她些许浮光掠影，仍旧隐隐的觉着荔枝和她那个虚假药方里的什么东西相冲，但毕竟她的功夫有限，只能依赖慕子充去将这方药材找出。

慕子充虽则说起来是事无巨细、查无遗漏，但是对于楚聊日日变动的药方，就没那么好的记性，正埋头思索之际，楚聊伸手递上来一沓染墨的毛边纸，“在这里，你看看。”

慕子充嘴唇略一动，想要开口调侃她两句，又收了回去，屏息凝视地一张一张翻过，三四张翻完，慕子充眼底寒光一闪而过，语气低沉道，“荔枝，和我写下的药方中，多味药材相冲。”

不是一味，不是两味，而是多味。

对医术只有夸夸其谈本事的楚聊不知道这几个字中的含义，在听完之后，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也并未发觉慕子充方才神情有异，“所以，她是从哪里得到了你开的方子，若是我真的喝了药，又吃了两斤她送的果子，会怎么样？”

其中蕴藏的危机，一下子就被慕子充嗅到。

慕子充摇了摇头，看了眼前这个鲜活的、两颊绯红的小姑娘，若是吃了这果子，纵使自己也回天乏术了。

想到可能出现的后果，便是想着眼前这个日日甜话跟她吃的点心一样多的人，可能着了这样高明的道，光他自己就是心痛万分。

何况，将楚聊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的谢苍舒呢？

未久，慕子充由夏风吹拂下瑟瑟发冷的后背回过神来，他这担心着实多余，楚聊又没真的患病。

“两斤，你可真能吃啊！”

楚聊见慕子充神游归来，捏起一只冰凉的荔枝送进嘴里，大有现场给他表演吃两斤的欲望，汁水在她的口内绽开，一时甜爽无比，“你说，孙朝秋是怎么想出来这个要置我于死地的法子呢？”

慕子充好似不以为意，压低了声音略带了几分戏谑看着楚聊一双精明外露的眼睛，“人孙家小姐，也没想治你于死地啊，即便你真服了药，又吃了果子，有我在，只不过是反复绞痛难受几日，将毒排出去就好了。”

慕子充不肯露怯，但是此刻唯有他自己知道，嘴上如此说着，心中已经想了千百个招数将孙朝秋“正法”。

他从前只觉着孙朝秋有些任性刻薄，没想到一个银烛深闺的小姐，竟心如蛇蝎会如此高明的手段，若是楚聊一旦中招，也是了无痕迹。

“若是没你呢？”楚聊见慕子充仍是言笑晏晏，自然恼怒起来。

“若是我不在，那就不好说了……”慕子充见楚聊对自己的“不以为意”很不满，将“若有所思”状表现出来。

其实他以前便觉着孙朝秋心术不端，但是碍着亡人的面子，忍住了不在谢苍舒跟前说。但是没想到，如今她居然存了要楚聊死的心。

“交给我吧，她既然想害你，我想就算是苍舒在京，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是谢苍舒若是在京城，真的会因为自己和孙朝秋翻脸吗？或者这本就是他与心爱之人设的局？

可是楚聊来不及多想谢苍舒是否也有参与，因为她恍惚之中与慕子充的目光碰撞。慕子充的眼神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得犀利，楚聊想起方才语气之中，好像也流露出一丝控制不住的杀意。

饶是楚聊觉着孙朝秋着实该死，也觉着慕子充轻易弄出人命，也并不觉着可行，一巴掌打到慕子充的肩头上，企图打断他的心思。

“喂！慕子充！你想什么呢！”

可是慕子充不仅没有闭嘴，慢条斯理且滔滔不绝起来，“阿聊，这事儿你别管了，她既然要害你，还想要害死你我不可能让她好过。家破人亡还是断手断脚，你选一个吧？”

楚聊甚少见慕子充郑重其事，巴不得将每一个字都说得字正腔圆，再站起身来整理一下仪容，双手朝着他眼前摆去，语气沉闷道，“过了吧……”

“嗯？”

谁知，就在楚聊心都悬到嗓子眼，生怕自己一个没拦住慕子充做出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的时候，慕子充的喉咙里却发出了一阵大笑，接着就是方才阴霾密布的那张脸竟然瞬间要笑僵硬一样，好一会儿楚聊才在这阵放声大笑中意识到：

她怎么又把慕子充的话，不加考量地又当真了呢！

笑得差点直不起腰的慕子充，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卷起一本书敲到了楚聊的脑袋上，“刚夸才还想着夸你脑子灵活，有防范之心了，我说句玩笑话逗你的，你还真信了。”

“不是，你刚刚的眼神，吓到我了……”

合着，慕子充这会儿是在报自己强迫他吃荔枝的仇？

“我居然不知道，我们阿聊这般不惊吓？你不是已经开始布局了吗？又何故问我，现下只需要去谢苍舒他母亲那院子的水榭上，让许多丫鬟仆人都知道，你吃了孙朝秋送来的果子，不就成了吗？你装病的技法，也越发精进了！”

慕子充越说脸上的笑意越浓。

“所……以？继……续……装……病……吗？”

楚聊完全体会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