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可以结束这种如同变相囚禁的日子了,我又将回到那座山里,在它
深沉宁静的怀抱里安静地生活。
杨中队来接我出院,还顺带开来了秦大队那辆仿三菱的“猎豹”。
杨中队笑着说,墨尘,你小子运气不错,我去跟秦大队说,让派个车
接你出院,结果他老人家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猎豹”给我了。嘿嘿,
还是好车开着过瘾,比那迷彩小王八舒服多了。他说的那个迷彩小王
八是两年前刚装备我们大队的野战突击车,越野性和机动性一流,坐
着它去打仗那绝对像插了翅膀一般,可要是让我这刚出院的病号坐它
回去,我还不如走路算了。部队的东西,耐造、耐用,可就是舒适度
差得离谱,不过也是,人家设计这玩意儿本来就不是用来给你享受的。
向这两个月来一直照顾我的医生和护士们告别后,我钻进了“猎
豹”的肚子里,再由它拉着一路“突突突”地驶出了军区总医院的大
门,穿出环线,一头扎进了进山的公路。
静静地靠在椅背上,告别时曹医生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说,墨
尘啊,你这样子我很不放心啊。有时间一定要去看看心理医生,你的
心理太压抑了,这对你没什么好处的。平时别想太多的事情,开心点,
人嘛,一辈子也就这么几十年,开开心心的活着多好……
开开心心地活着?我不由摇头苦笑,这样的生活方式,怕是永远
都不会属于我。
正出神时,杨中队突然回头问道,文墨尘,你小子又干了什么好
事?怎么我看那些护士瞅我们的眼神都不大对劲儿,一个个苦大仇深
的样子?你小子该不会把她们全得罪了吧?不过也不大可能啊,要是
全得罪了,人家还会来送你?赶紧给我老实交代!
我这才想起来刚才那些人的表情确实不大对,尤其是那几个我刚
进医院时还天天缠着我和秦歌讲故事的女兵,自从肖凝来过之后就再
没跨进我病房一步,也就是说,我又莫名其妙地得罪了一帮人。这让
我觉得很冤枉,我又没惹她们,她们这是生哪门子气啊?难怪有人说
女人是种奇怪的动物,还真不是我这种人能够了解的。
见我不说话,杨中队笑骂道,咋了,没话说了是吧?你小子,还
真是走到哪儿惹到哪儿啊?你叫我以后怎么放心把你放出去。秦歌你
说是吧,文墨尘这小子成天屁都不放一个,女人缘还好的不得了,这
叫兄弟们怎么想得通?
秦歌苦笑了一下,贴在杨中队耳朵边低低地说了几句,然后,两
个人同时长长地叹了口气,便再不说话了。车厢里安静下来,只剩下
发动机“突突”地声音,还在不知疲倦地转动着。
习惯性地苦笑,我轻轻地闭上眼睛,不用猜也知道秦歌对杨中队
说的是什么。迷迷糊糊当中,我不禁想,要是人真是部机器也未尝不
是件好事,至少,不会再有作为人那么多烦恼的事情。可是,人毕竟
是人,总是生活在各种各样的群体中,永远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孤独,
也许,这就是我无奈和痛苦的根源吧。
下午三点,“猎豹”终于开进了大队的大门。下车的那一瞬间,
我不由有些唏嘘,从上一次出门到现在,居然已经三个月多了。三个
月,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可三个月内所发生的种种,又岂是还不到
23岁的我所能承受的?然而,不管我能不能承受,它们还是都压在
了我的肩上,重重的,没有一丝同情地压在了我的肩上,让我根本无
法躲避。
熟悉的营房、熟悉的人、熟悉的一草一木,目光划过眼前这些熟
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致,划过纷纷跑下楼来迎接我归队的战友们真切
的笑脸,我那颗被伪装包裹严实的心脏竟然不争气地抖动了几下,一
种叫做感动的东西瞬间流遍了全身。他们,是我亲爱的兄弟,是同我
一起在枪林弹雨里生死与共的战友,在他们的当中,我不需要那所谓
坚强的伪装。然而,我的脸上所表露的,却依然是平淡而冷静的微笑,
我在这平淡的笑容中与他们拥抱,说笑。可是,我的灵魂却被抽离了
出来,又一次独立在躯壳之外,用一双冷静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注
视着下面的一切。只有他才真正明白,那个叫做文墨尘的年轻人,已
经再也变不回过去的样子,他只会把所有的爱与恨藏在底的最深处。
他将越来越沉默,就如同跟他生命一样重要的狙击步一样的沉默。
他与它,已经真正融为了一体,彼此都进入了对方的生命和血液,
再也无法分离,就算是死亡,也是一起走向那座生命终点的坟墓。就
算是身处这火热的营盘,也无法将他那颗孤寂的心温暖。因为,这是
他的宿命,是一个杀手无法改变的宿命,甚至,是从他出生的那一天
起,就已经注定了的宿命。而他,也终将在这宿命中走完自己的人生,
除了掌管宿命的神祗,恐怕再没人能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