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讯赶来的杨中队和指导员将“黑牛”请到了他们屋里后,一屋子的弟兄都沉默了,没有人说一句话,只有烟草燃烧的烟雾在屋子里缭绕着,缓缓流动,不肯散去。
我没了继续看信的心情,呆呆地靠在床上,思绪却飞回了遥远的山村,那里同样有生我养我,为**劳了一辈子的父母,他们也同样还未享受到我这儿子的半点儿福,可他们却已经老了。而我呢?我却不能为他们分担一点点的苦与忧,不是我不愿,而是我不能,因为,忠孝难两全。
就那么呆呆地坐着,默默地发着呆,直到燃尽的烟蒂烧着了手指,才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屋子里还是同样的沉默,我亲爱的弟兄们还是在这沉闷的气氛中,一字一句地读着自己的信,只是那心情会是怎么样,不言而喻。
叹了口气,我决定把剩下的信看完,刚刚看到馨儿说她已经考上了离我最近的那座省会城市里的大学,让我有空去看她时,又被一声“砰”的巨响打断,那是床板被大力击打的声音,就如同一个男人愤怒的咆哮一般,让铁制的床架一阵阵地颤抖。
侧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我本就糟糕的心情变得更糟。
通红着双眼,紧咬着牙,浑身冒着杀气,正用拳头狠狠地擂打着床铺的那位兄弟,是我们“猎鹰”小队的突击手,他和有段时间很出名的那个中国球星的名字同音,叫齐宏,而且小伙子长得比那个球星还帅,还精神。因此,我们都叫他“球星”,不单单是因为他的名字像,更是因为他的足球踢得真的不错。他有个美丽的妻子,他常跟我们讲他和他那美丽老婆在一起时的幸福和甜蜜,羡慕死了一帮仍然还打着光棍的兄弟。
他跟我们说,他和他老婆,那可是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非君不娶,非君不嫁的那种。当兵之后,他那算得上是指腹为婚的老婆对如同过江之鲫的英俊多金的追求者不理不睬,就是要等他这个穷当兵的。天公作美,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在去年结了婚,过了一个幸福甜蜜的蜜月,还有了爱情的结晶。因此,他常常说,为了我亲爱的老婆,为了我家还未出世的小特种兵,老子就是死了,也得把那些想要祸害咱国家的坏蛋拖到地狱去,绝不能让他们去惊扰我的老婆,我的小宝贝儿。
可是,老天也有不长眼的时候。因为他的老婆人长得漂亮,所以她所在单位的某位领导便经常对她出言调戏,甚至是毛手毛脚。她敢怒不敢言,因为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只要他一句话,自己的工作就没了。工作,那可是小老百姓们的命啊,那就是米、就是粮、就是生活必须的票子啊!她一个女人家,肚子里还怀着个小家伙,要操持着一个家,要孝敬公公婆婆,还要为当兵的丈夫牵肠挂肚,她能怎么样?因此,她只有忍着,一次两次三次的忍着。可那个混蛋领导却把我们的军嫂为了生活而不得不的忍耐,当成了更加肆无忌惮的理由。也许,那位领导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他更加放肆,见一次次的威逼利诱不可得,便用了强。用他的权力,用他一个男人的力气去欺负一个弱女子,欺负一个丈夫在部队里为了保**宁而奉献了一切的军人的妻。
我们的军嫂以死相抗,可最终,却因为力气不如那个对她来说显得强壮的男人而被侮辱。当那位平日里披着一身绅士外皮的领导欲望得逞,大笑着扬长而去后,她选择了死亡。她从办公室的窗户上跳了下去,从十几层高的写字楼上跳了下去,带着肚子里还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用最无奈、最激烈的方式来洗刷自己所受的屈辱。如同一只凄美的蝴蝶,从高空中飘然而下,在人来人往地大街上,用生命绽放出了一朵凄厉的红花。
她在遗书里对自己深爱的丈夫说,亲爱的,对不起,我走了,我不能忍受我们的孩子还未出世便受到畜生的侮辱。所以,我选择了死,我不能给你的军装上抹上一点污迹,我要用我的血来洗掉我身上的污秽,让我们的孩子,能够干干净净地去天堂,清清白白地进入下一个轮回。亲爱的,对不起,我不能陪你白头到老了,忘了我吧,忘掉你失去了女人最宝贵的贞洁的妻子。亲爱的,我爱你,真的爱你……
我们的齐宏兄弟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捏着那一纸薄薄的信笺,不住地颤抖。他的牙紧紧地咬着下唇,连嘴唇被咬破,鲜红的血溢满了嘴角也不管不顾;他的拳头紧紧地握着,骨节因为过度的用力而显出了失血的苍白;他的眼睛还是通红通红,如同被血染了一般,连同那从眼角溢出的无声的泪水,都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红色,那是血泪,一个昂扬七尺男儿的愤怒的、伤心的、痛苦的血泪。可他又能怎么样?他能一怒拔剑,将那侮辱他妻子,害死她妻子和孩子的混蛋生吞活剥么?他不能,因为那混蛋是我们要保卫的人民,人民呵!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我们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忍着、受着,从正常的渠道去解决。我们不能快意恩仇,不能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因为我们是军人,是保家卫国,保卫人民的军人,是人民的子弟兵,不是黑社会,更不是什么仗剑执酒江湖行的侠客,我们只是一个士兵,一个普普通的士兵。
这件事情惊动了大队的所有领导,更惊动了军区。秦大队拎着那个军区政治部派来的工作组领导,瞪着眼睛,带着腾腾的杀气说,如果不把那混蛋绳之以法,不让那混蛋滚下地狱去,就别怪我秦某人要违反纪律。我不管那混蛋是多大的官,有多大的关系,有多硬的后台给他撑腰,我要对得起我手下的兄弟,对得起这帮子跟我一起流血拼命的兄弟。
工作组的人忙劝秦大队,说秦大队别生气,别动怒。我们都是军人,都能体会你和齐宏同志,包括全大队的同志们的感受。请你放心,也请T大队的所有兄弟们放心,我们一定会让那家伙受到该有的惩罚,绝对不会让我们的军嫂含恨而去。来的时候军区梁政委就已经放出话来了,他会动用一切力量来为齐宏同志讨个公道,为我们的军嫂血债血偿。
大队政委与我们中队的指导员连同军区工作组的人陪着齐宏兄弟一起回家。走的那天,我们全大队的弟兄都在门口站着,默默地站着。我们都在等一个公道,一个还给我们军人的公道,还给军人的妻的公道。
几经波折,那家伙终于受到了他该得的惩罚,结束了他肮脏的一生。可是,我们的军嫂再也回不来了,连同那个还未出世的小生命,也再也回不来了,他连自己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样都还不知道呵,他连外面的世界都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随着母亲含冤而去。他应该不甘心吧,可谁来为这个尚在胚胎中的生命负责?如果不是军区的领导们用自己的权力压下去,恐怕那个混蛋如今照样当他的官,照样潇洒地活着。因为他有权,有后台,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自己对人的强暴说成是被引诱,说成是受害者因奸情败露,羞愤自杀。
权力还真是个好东西啊,如果不是我们后面的权力比他的更大,那结果会是怎么样?不得而知。说不定,我们又将因此而失去一位兄弟,因为我们的兄弟,他已经处在因愤怒而失去理智的边缘,他是绝对忍不下这仇恨的,他一定会采取最极端的手段去讨回公道。在南疆,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的兄弟了,T大队再也经不起这样的失去了。
与齐宏兄弟相比,与失去了母亲的“黑牛”兄弟相比,我们那些芝麻绿豆的琐事已经算不上什么了。有的兄弟将手中的信一张张撕成了碎片,从第一封开始,撕到了最后一封。因为那第一封还是女朋友寄来的浓浓思念,而最后一封,却变成了分手的诀别。是的,我们都有失去的觉悟,可那失去真的到来时,我们还是忍不住要伤心、要难过。我们是特种兵没错,可我们不是机器,我们同样是有血有肉有感情,有爱也有恨的活生生的人,同样是期待爱情、渴望爱情的热血男儿。可是,那些浪漫的爱情注定与我们无缘,我们只能去接受那种失去,然后,再将那失去的伤痛深深地埋葬在心底,接着去战斗、去流血,去微笑着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