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的深了，风声飒飒来去，万物肃杀的味道，在天地间晃荡不息。腊月的晚上更有种凄凉的氛围，即使是长安的天空，除了金銮宫闱，商宦之家尚有点点灯火的映射，已经看不到一丝光亮。

待家仆前来添上灯油，已是将近三更了。

谢旭脸上毫无倦容，整整截截道：“你我所想大概不差，现在情势紧迫，不如分头行事，田青山之事就交由我，我会嘱咐手下人去办。玄师弟，王硅去坊州的事就由你来准备了。记住，王硅此人武艺颇高，他既是神策军将军，又是青衣门的坛主，你遇事当想周全，既不要打草惊蛇，也不要逞强硬拼，当以探清青衣门为目的。至少要了解青衣门和王公公之间的关系。严如这边我打算亲自跟进。至于宁儿姑娘，不妨这些日子先在我宅上住下，也让人放心些。”

宁儿想想孤身在外的确颇为不便，此刻待在谢宅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去处，于是谢了一礼。

谭玄深念谢旭拳拳相助的心意，想起了下山以来的遭故，有潸然欲下之感，道：“若非谢师兄出手相助，我独自一人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旭舒容道：“帮你亦是在帮自己，于公，我对王公公瞒上欺下，铲除忠良异己的行为早就不满，更何况此番宋州贪没之事与他关系莫大，我也想查个明了。于私，王公公与二殿下本就互有嫌隙，师父乃至象山派我也都有着割舍不开的感情，你还是我一师相承的同门师弟。所以于公于私，我都应该襄助玄师弟不是吗？”

言及于此，谭玄唯有深深一拜。谢旭赶忙扶起他，道：“今后万不要再如此生分了。你和宁儿今晚就在宅上住下。我马上会派人日夜盯梢王硅府邸，他若是出门，必定第一时间通知过来，严如要到下个月才去秦州，还不急，先解决田青山。至于那个神秘的白面公子，他在暗处神出鬼没，我们暂时还不能拿他怎么样。但他若是真有心帮你，想必暂时不会动歪心思。现在时间不早了，我已经嘱咐了下人为你们准备了厢房，快去休息吧。”

谭玄道：“谢师兄也早点休息。”便携着宁儿在下人的指引下退去了。

谢旭默念着那些名字，心下不禁生出一丝寒气。唯有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福祸难避啊！”

谭玄和宁儿在谢府住了三日，与谢旭已经无话不说，两人聊起在象山遇到的奇闻趣事，回忆慧清真人，并时常切磋起武艺。谢旭虽离开象山许久，但在象山受艺时间更长，对象山派功夫的悟性也更高，谭玄的招式他给予了不少提点。和一般的京官府邸相比，谢旭的宅子并不大，日子却过得舒适。这些天，谭玄对谢旭也有了更多的认识，他为官算不上清廉，但也不是什么大贪蠹役。不好声色，不娶滕妾，唯有一个妻子张氏，待人亲切而贤惠，底下还有个七岁的儿子谢象，谢旭让谭玄教授他象山派的入门武艺。平时公务之外，除了练功，就是写字，谭玄实在不知他的字究竟如何，宁儿觉得写得比他爹好多了，勉强够得上一时大家的水平。

这天，谭玄正在指点谢象武艺，只见谢旭匆匆赶来，对谭玄道：“方才暗哨来报，田青山今早刚刚回家。机不可失，今晚你我就过去问个清楚，记得穿上夜行衣，万不能泄露身份。”

谭玄点头道：“今晚过去是不是要来硬的？”

谢旭不禁笑出了声：“不然呢，田青山可不是善男信女。”

天色刚暗下来，两人便悄悄潜伏到了田青山家中。田青山不过一个监察御史，庭院并不大，一眼观之，前后左右不过四五十步的方落，除了六个家人，唯有三个仆役。谢旭本欲打晕其家人仆役，再控制住田青山，但一来担心动静太大，出了纰漏；二来，谭玄看着他一家老小，心有不忍。正好田青山晚膳之后独自去了书房，家人们各自回房休息，仆役们也在辛劳家务。谭玄与谢旭便一前一后瞅了个空当直往书房而去。

透过窗纸，瞧见田青山在写信，此人细眉矮鼻，双耳招风，颧骨突出，一看即是精明取巧，长袖善舞之辈。谭玄本想直接进去，但被谢旭悄悄按住。见四下无人，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待田青山信已写好，两人互换了个眼色。谭玄径自开门进去，施展起身法，房门离桌案不过三步远，没待田青山反应过来，刹那间，谭玄的大刀已然架在他脖子上。随后，谢旭从容紧跟而入，静静的关上房门，来到桌案前一把将信拿走。

“你们二位是何人？！有何目的？”田青山见已深陷桎梏，自然不敢造次。

“就是想请教下田御史几件事情，你若明明白白的答了，就不会有事发生。”谢旭毕竟与他同朝为官，虽鲜少见面，但以防万一还是放低了声音说话。

“哦，我要是现在大喊几声，你猜会怎么着？”田青山见他有意隐瞒身份，就想利用这招来吓唬他们试试。

“我猜啊，你的妻儿老小就会看到田御史身首异处的样子。”谭玄同样压低了声音，略带了点嘲讽的意思。

“我要是不回答呢？”田青山暗想他们有求而来，若是笃定不说，且看他们有何手段。

“那今晚就不止你一个人身首异处了！”谢旭方才在看手中信件，此时抬起头来，目露凶光。

田青山见两人眼神凌厉，不像是诓他。只好稍作妥协，问道：“你们想问什么？得看我知不知道。”

谢旭晃了晃手里的信筏，道：“不妨先从这开始。你给严如写的信里说宋州官员现在十分惶恐，害怕赈灾粮款贪墨之事被发现。希望王公公在朝内多加照顾，你还提及二殿下去宋州之后，手上积攒了不少证据，恐怕这事不会轻易罢休。言下之意，你才去过宋州，跟当地的官员有过接触，怪不得这些天不见田御史在家呢。”

田青山暗自吸了口冷气，原来自己早已经被盯上了。事已至此，唯有点头道：“没错，我才从宋州回来。受严中丞之令，摸清宋州官员的状况。”

“所以，这水灾赈善粮草被贪污之事的确和严如，甚至王公公有关了？”谢旭接着问道。

“是又如何，宋州官员不过自己留了点，给河南道的官员打点了些，剩下的孝敬给王公公以及宫中各位权宦，这本就是官道里稀疏平常之事。”

谭玄切齿道：“那宋州的灾民就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吗？！”

田青山“呵”了一声，略带讽刺的笑道：“你以为光朝廷这点赈灾粮款就能够一劳永逸，解决宋州涝灾之祸？！阁下怕是没做过一天官吧！即便全数下发粮款，也只不过是泥牛入海，国库哪来此无穷之资来纾困这区区一州之地。你爱听也罢，不爱听也罢。多死些头钱汉，削减点赈灾款，与朝廷、与下民岂不是两相美哉！”

谭玄大怒，骂道：“无耻之徒！”刀面猛的扇向田青山脸上，顿时拍肿了右颊。

田青山双眼出火，瞪如铜铃，死盯着谭玄。两人四目相对，场面瞬时有些紧张。谢旭担心逼急了田青山，他当真不顾生死，此行的目的恐怕就要落空了。未免事态升级，谢旭忙按了按谭玄肩头，示意他安静。然后，舒颜悦色的对田青山道：“我这兄弟，自小长于乡野，最看不惯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之事，田御史要见谅啊，我们问完之后会奉上汤药费。”田青山不屑的“哼哼”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