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爷诶！这娃连命都差点丢了，也没丢武器。可我的枪丢了，这要是回去，该咋交代？”当下的情形，根本不容我再去细想丢枪的后果。眼下是个啥处境，都两眼一抹黑。要紧的是找条路跑、躲、藏，不能当俘虏，这条准则我还没忘。

“咱拼吧！？”项阳的拧巴劲上来了，说着话，就拧起了右手里紧攥着的手榴弹盖子。

“狗娃子！”我一把摁住了他的手，在一起处了一年出点头，多少了解些他的性格，我还真怕他的拧巴劲。

“敌众我寡，傻拼送死啊！？”作为部队子弟，自小被战争电影和父亲军事藏书以及与玩伴间的战争游戏耳濡目染，又比项阳多读几年书的我，还懂些道道。

“啷个办！？”项阳这时也真急了。可还没容我想出办法，只见，眼前的青纱帐呼呼啦啦急促地响动，接着，就是纷杂的人声与脚步声还有高粱杆被踩踏的断裂声。

“老乡们！都弯下腰往地里跑！”

“中国人！？”我与项阳的眼睛一下睁得老大。

“突撃する”（日语 冲锋）

“日本人！？”声嘶力竭的日语嘶喊声令我的双眼睁得更大更圆。尚不及对情势做出反应，密匝的人群就从眼前的青纱帐里蹿涌出来，看装束活脱脱就是抗战电影《冲破黎明前的黑暗》还有《地道战》里的一众中国老百姓。众乡亲扶老携幼，背着，拎着，扛着，挎着各自不多的家私，面色上尽现惊恐，跌跌撞撞地逃命。嘈杂的人声里夹带着慌乱，孩子的啼哭声，女人的惊叫声，加上枪声和子弹掠过头顶、身旁的破空声交织成片……

“老乡们！都弯下腰往地里跑！”一中国男人的喊叫声又在老百姓的身后响了起来。跟着这声喊，一三十多岁的女子趔趄着在我身前将欲而倒，不暇思索我急忙伸手去扶。蓦的，那女子刚与我双目以对，就如黄蜂蛰身般的惊惶后退并大嚷道：“鬼子！”她这声嚷叫使得本身慌乱的人群更加慌乱，本往前涌的人群当即转身又往来时的方向涌去。

“突撃する”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跟着日语嘶喊声再起的是一阵持续的密集机枪弹雨，刹时，就在弹丸钻进人体的噗噗噗声中，我眼前腾起一阵血雾。这次，项阳的反应极快，他伸腿踹到已经呆愣的我。

“是实弹！”没时间让我俩思考眼下的状况，项阳的喊声刚落，青纱帐里就嚷嚷着窜出七、八个荷枪实弹身穿……

“X的”我差点叫骂出声来。真的和电影里的一样，标准的日军制式军服与装备，手里端持着标准的，长长的三八大盖，那枪口下长长的刺刀，真的泛着森森白光，恰像恶狼龇出的尖牙。还有、还有，一日军手里那真的是标准的歪把子机枪。裹着黄呢绑腿的大头军靴肆意践踏着刚被机枪射杀的中国老百姓余温尚存的尸身，几名日军狰狞的轻笑着，小声的相互交谈，并蹲身或弯腰翻捡着尸身上的财物，恶狼尖牙般的刺刀依次戳戮着已经死去的中国百姓。我知道他们这是在补刀……

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让我的双眼渐渐模糊，黏湿的双手里各自攥紧了一颗手榴弹，拉火环早套在俩手的小指根部。

裹着黄呢绑腿的大头军靴挪动着，正逐渐靠近我和项阳潜藏的位置，我不知道，我和我的战友是否真的置身于一场真实的战斗？当下发生的一切，早已颠覆了我所已知的认知。残酷的现实使得军龄仅一年挂两月的我，不得不辨清银幕和游戏的战争与眼下正经历的一切在本质上的天壤之别。

如果说刀山的战斗只是开始，那现在这块不知名的地方，是要更深的洗礼我？还是在拱动我基因里的军人血性？我想嘶吼，我想拼力嘶吼出胸口那团无名的涌堵。

“打！”我暴裂似的叫嚷出这个字的同时先后抡出了手里的手榴弹，手榴弹滋滋冒着青烟，一前一后翻滚着落向鬼子。不待，前两枚手榴弹爆响，我又拽燃了另一枚，抛掷出去。

爆炸后，升腾的不光是烟火，泥土，高粱杆的残枝败叶。还有，恶狼们身体的零碎。“哒哒哒”项阳手中的56—1也打出了长点射，机匣欢快的往返复进，滚烫得弹壳亦欢快的从枪机里迸出……

大平原上的喧嚣声不知是什么时候突然停歇下来了，四周安静的怕人，被风吹散的滚滚狼烟昏暗了云翳，和着风吹青纱帐的沙响。

枪炮声惊起的渡鸦凄厉地呱叫着，阳光早收了，风里只有浓重的血腥和苦涩的烟火味。一处河滩边上，我和项阳掩埋好遇难乡亲的尸骸，疲惫的原地瘫坐下后，就痴痴地望着刚堆砌的那座坟茔。

“薛宁，你说这些死去老乡的家人知道他们埋在这里吗？”这话问的让我语塞。我无法回答项阳的问话，因为我实在搞不清，我和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关事，只要是还在中国就行。管他是打越南人，还是打日本人，都是保卫国家。不管啷个说，至少我们还能回去。”文化不高的项阳，倒是想得开。可我不行，我得找个地静下来好好想想这事。不然，我无法对他和自己解释这一切，要想搞明白的事太多，可眼下强敌环伺，上哪里去找一处安全、安静之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