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机无声地播放着，电视里，小谭和杜姐有说有笑，鹰老大则拿着电话在与人交谈，极可能是在处理集团公事，他们的动作全程慢放，仿佛电影胶片的磁条受损。这种现象叶小加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但那本书上对此的具体解释他却不记得了。
电视里还有一个自己正在病床上昏睡。
假如那个昏睡的自己是真实的存在，那么此刻的自己呢？
他将遥控器扔到一旁，整个人如泄气的皮球。
窗外，阳光还是那么灿烂，天空还是那么蔚蓝，与他此刻的心情截然相反。阴霾的愁云惨雾填塞在他的眉眼之间。
任何人遇到他的这些事只怕都开心不起来。
他心想，与其这样虚虚幻幻地活着，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去。
但是死亡，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他还这么年轻，怎么能轻言死亡呢？
可是，死亡念头的起灭之际，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那种明白的感觉仅出现了不到一秒，他甚至来不及捕捉，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无论怎么回想，都是无力的虚幻。
病房外人来人往，他听见担架推车匆匆而过，一个护士朝他这里打望了一眼，面有忧色地走了。
是自己的状态让她担忧么？
此刻的他，满面胡茬，目光呆滞，看起来确实有些不太正常。
电视里，杜姐和小谭在交谈着什么，他们慢悠悠地比划着手势，过了一会儿，两个人的脸突然凑近电视屏幕，不停地说着话，动作虽慢，但看得出他们说话的内容很多，小谭甚至还用手拍打屏幕。
叶小加起身下床走到电视机前，说：“你们有什么话讲？”他试图与他们交流，他们当然是不可能听见的。
杜姐继续对着屏幕说话，小谭继续拍打屏幕，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很着急，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通过嘴型判断，她说的似乎是“快离开”之类的，叶小加不擅唇语，也仅能猜测。假如她说的真是快离开，那么她是对谁说的？是对叶小加说的么？可是，如果是对叶小加说的，那么她为什么要让他离开呢？这都是他的想象，这时，李医生走进来，见他蹲在电视机前，不解地说：“你干嘛？”
叶小加指着屏幕说：“你看……”
李医生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摇了摇头，说：“你看到了什么？”显然，他所能看见的，李医生完全看不见。
叶小加心想到底说还是不说，李医生却很关切的样子，他略作思忖，还是决定不告诉他了，告诉他有两种结果，其一是李医生认为他有毛病，笑着离开，那他只怕要尽快出院就更难了。其二则是李医生以此为由真的将他送到精神病院，后果自是他不敢想的。
但是不回答又不是，他说：“我想起来一些事。”
李医生问：“想起些什么事？”他说着也蹲下来，眼镜的金边闪着光。
叶小加说：“我想起我家也有一部这样的电视。”
李医生语塞，叶小加暗笑。
“额，好吧。”李医生缓缓站起身，语气有点失望地对叶小加说：“你好好休息，慢慢地会想起更多。”叶小加应了一声，李医生拂袖而去。
他再回头，电视已经自动关闭，黑色的液晶屏上，投射着他的镜像，他看着液晶屏上的自己眼神有些诡秘，仿佛是另一个人的眼神。
那部收音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记得刚“醒来”时，曾听到收音机里播着一段动听的小提琴曲。“是《风舞之眼》。”叶小加想起这首曲子的名字。不知为何，就是想起来了。他扭开收音机的开关，开始是一首名为《昨天今天下雨天》的歌，等这首歌播完，那段小提琴演奏的《风舞之眼》便再次响起。与此同时，他也听到病房外有护士说：“他靠着墙干嘛？”另一个护士说：“可能、大概、也许疯了吧……”说着话渐行渐远。
收音机放在墙边的桌上，他靠着墙没什么不对。
《风舞之眼》这首曲子似是在讲述一个奇幻、迷离、悲伤的故事，他听得入了神。六七分钟后，曲子结束，电波先是一阵子寂静，连电波的噪声也没有，然后才出现一段令人怀念的旋律，也是小提琴的演奏。对于小提琴悠长的曲调，他说不出地喜欢。
他抚着收音机的木制外壳，感受着散发出来的电热，猛然追寻着某种熟悉的回忆，这部收音机让他无比熟悉，无比怀念，似乎这收音机不是医院的，而是属于他的。
有些奇怪的是，这收音机听不到什么电台，每个频率都在播歌，各种类型，各种语言，除了音乐，再无其他，他无法通过其了解外界。
他旋动按钮，收音机不停换着台。电子乐的酷炫、爵士乐的优雅、摇滚乐的疯狂、乡村乐的空灵、古典乐的高贵尽入耳中。钢琴、口琴、小提琴、吉他、手风琴、二胡、木琴、陶笛、扬琴、洞箫、长笛、架子鼓、单簧管、萨克斯……他单听一个音符就能辨认出来自哪种乐器。此时若不是在病房，而是在一间书房，他应该会躺在椅子上，冲一杯咖啡或开一瓶红酒，享受沉浸于此。
一个个波段，随着指针转换，一首首曲子，撩拨着他记忆的神经。
他不希望这时有人来打扰他。
幸好真的没人来，没有医生，也没有护士，只有他和收音机。
他将耳朵贴近收音机的音箱，音箱网面随着音波震动。
停留在播放口琴曲《唇间蜜语》的频率，他面露恍然的表情，这也是一首他无比熟悉的曲子。这首《唇间蜜语》不是单一的口琴吹奏，还有钢琴的协奏，音符轻快地弹跳，在人的脑海中形成一个舞者独舞的画面。
舞者妆容清丽，从圆裙丝袜可知，她是一名芭蕾舞者。《唇间蜜语》播完，又播放着一首纯口琴吹奏的《斯镇的颂歌》，没有比这首音乐与她的舞步更搭了。
